山風凜冽了一時。
隻是他們剛走了沒多遠,便有侍衛來報。
“何事?”
“國公爺,發現了那夥人的行蹤,穆將軍已領兵去追了!”
俞姝心下顫了一顫。
她默默攥緊了帕子,聽見那五爺沉聲吩咐。
“告訴穆行州,盡量活捉。屆時嚴刑審問!”
*
衛澤言也看出來追上前來的人,想要活捉他們的想法。
他抓住朝廷官兵這等想法,鋌而走險抄險路而過。
若是穆行州讓人動了□□或者火/槍,他們必然要亡。
但穆行州領了要活捉的命,□□火/槍在手邊猶豫,隻幾息的工夫,到底讓衛澤言逃了。
衛澤言帶人很快就沒入林中,逃出生天。
衛澤言聽到穆行州氣惱地勒馬的聲音,長舒一氣。
不過他們一行也完全不敢放鬆。
他看了一眼遠處凝成夜空中的星一般的京城,頭也不回地奔著虞城而去。
襄王要打虞城,定國公還要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虞城危矣!
隻是他不由想到了今日見到俞姝的情形。
姑娘的頭發挽了起來,雖然穿著華服,確實婦人打扮?
衛澤言眼皮跳了一下。
她知道定國公的秘密行動,而定國公前些日納了妾。
韓姨娘麼......
衛澤言一時無法證實什麼,他隻能一鞭子抽到了馬上。
“加速返回虞城!”
萬萬要趕在襄王和詹司柏動手前,讓俞厲得到這個緊要消息。
*
靈螺寺後山。
詹五爺走在前,他的妾走在後,他不開口,她亦不出一聲。
沒過多久,就到了詹淑慧落進的深坑裏。
五爺看見詹淑慧的眼神,掩飾不住地對他的妾打量,而他看過去,詹淑慧又急忙錯開了目光。
他沒有戳破任何人,隻是在回到禪房的時候,獨獨叫了俞姝過去。
他覺得自己也不該過於意氣用事,他的妾也隻是與淑慧相仿的年紀罷了。
“方才發生了什麼事?”他和緩了口氣,問她。
俞姝沒想到這位五爺還真的要刨根問底。
但她肯定不能如實把自己的事情都說出來,但若是隻說到詹淑慧和魏連凱夫婦這一層,也就把魏連凱夫婦的事情直截了當地說出去了。
那倒也與她無關,但是,方才沈氏聽見了她和衛澤言的傳話聲。
一旦五爺尋了沈氏說話,不定沈氏就會說出來。
而且剛才,詹淑慧明顯也沒有多言。
既然如此......
俞姝道,“慧姑娘要尋靈泉,結果落入深坑,婢妾跟了采草藥的師父,去給慧姑娘采止血藥來。”
半句沒提魏連凱和沈氏。
俞姝這麼說了,並不能看到那五爺的神色。
但詹五爺看著自己的妾,臉上徹底沉了下去。
沒說實話。
明明詹淑慧眼神躲閃很有問題,明明需要止血草藥,讓和尚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可她一個字都不肯跟他多說。
詹司柏說不出自己此時此刻是怎樣的滋味。
他隻是看著他的妾,親手壘砌一道山海的屏障,橫在她與他之間。
禪房裏氣氛底下,隻有檀香氣息遊走。
詹五爺也一句話都不再多問,最後看了一眼俞姝,抬腳出了禪房。
俞姝不知他這是什麼態度,向他的方向“看”過去,但他已出了門。
穆行州剛好回來了,聲音滿是頹喪。
“五爺,屬下追擊不利,被那夥人逃了。”
詹司柏聽了沉默下來,禪房裏的俞姝,卻一口氣呼了出來。
但穆行州又道了兩句。
“屬下辦事不利,請五爺責罰。但這夥人確實是從靈螺寺後山逃遁的,咱們封山緊急,他們竟然也能及時逃遁,屬下懷疑......有內應!”
俞姝聽見這話,剛鬆了半口的氣,又摒了回來。
她似乎感到了那位五爺在遲疑之後,轉頭看過來的目光。
俞姝垂著頭站著,半分沒動。
五爺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在穆行州說“有內應”的一刹那,想到了自己的妾。
難道他寧願懷疑妾是內應,都不肯相信她其實隻是跟自己疏離冷淡嗎?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沉著臉同穆行州一道,去見巡查搜山的官兵。
男人走了,熟悉的腳步遠去,很快消失在了俞姝的耳中。
她扶了窗沿,慢慢坐了下來。
......
方才那點怪異的想法,早被詹司柏壓了下去。
她一個盲女,能做什麼內應呢?
隻不過封山搜人的官兵,也都沒有什麼異常。
但有個官兵上前報了一樁事。
“國公爺,我們在後山攔住了兩個倉皇下山的人。”
官兵說著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威嚴的定國公,有在國公爺的目光下,道。
“那二人乃是京城商戶魏連凱和其妻沈氏。”
詹司柏挑眉。
男人突然想到了什麼,禁不住回頭望俞姝所在的禪房方向看了過去,眉頭鎖了起來,
就在這時,寺廟裏忽然一亂。
“五爺!夫人喘症犯了!”
俞姝也在倉皇的喊聲裏,從禪房摸索了出來。
“夫人犯了喘症?”
薑蒲說宴夫人確實有喘症,是以輕易不出門,“但靈螺寺裏沒有太醫啊!這可怎麼辦?!”
話音一落,俞姝就聽到了那五爺緊而沉的命令聲。
“立刻去京城請太醫!我與夫人沿路迎過去!凡有誤事者,當即杖斃!”
三聲令下,寺院裏淩亂的腳步聲陡然變得有了目的,而那五爺的腳步聲也變了一變。
他先是急急奔了過去,而後腳步聲一重,又向山下奔去,幾乎一院子人的腳步,追著他往山下去。
他是抱了宴夫人下山了嗎?
俞姝循聲“看”過去,匆忙之間,隱約察覺有目光掃過來。
她聽到了他對她的冷聲吩咐。
“你自行下山吧。”
話音落地,腳步聲緊隨消失。
寺院裏一下冷清起來。
鄭氏因為詹淑慧落進坑裏崴了腳,和住持商量在此住上一晚。
而俞姝卻不得停留。
天色已經不早了,她昏暗的視野更加暗下來。
聞聲過來的詹淑慧嘖了一聲,“五爺抱著夫人回去了,韓姐姐要自己回去了呢!”
在宴夫人麵前,一個妾算什麼呢?
倒是鄭氏好心問了一句,“姨娘怎麼回去?”
靈螺寺地方有限,國公府上山沒有大張旗鼓,來時僅有的一輛上了山的馬車,已經送宴夫人回京了。
如果還留下馬車的話,那麼隻在山下。
俞姝謝過鄭氏關心,“我走下去好了。”
山路陡峭,寒風凜冽。
俞姝瞧不見下山的台階,每一步都走的艱難。
薑蒲小心扶著俞姝,主仆二人用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了山下。
幸好還有馬車等候。
*
定國公府,正院一派忙碌,老夫人親自過來看望宴夫人,守在宴夫人床前一步不離。
詹司柏被榮管事從幾個太醫中請了過來。
榮管事回了話,“五爺讓老奴去查魏家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他說魏連凱夫妻為了這個兒子傷了不少神。
“魏北海確實是與人鬥毆,而且是當先出手打人的。人家也不是善茬,使了銀子讓衙門關著他不放。”
榮管事說著,瞧了五爺一眼,“衙門的人您也知道,免不了捧高踩低,知道您與魏家不和,便也故意出難。”
他說到此處一頓,輕聲問了一句。
“五爺,要不要老奴跟衙門說一聲,把人放了。”
無非就是放不放人的事情,又不是什麼大事。榮管事是這樣想的。
可他瞧著五爺臉色不大對勁。
半晌,那五爺開了口,“此事不必管。”
榮管事一愣。
不用管的意思,就是任著衙門繼續扣人了?
他有些鬧不清五爺的心思了,但這是文澤過來稟了一聲。
“五爺,姨娘回來了。”
話音落地,那五爺就吩咐了下去,“請姨娘過來。”
俞姝被叫到了正院,自然也聽到了太醫們的緊急診治。
她倒是想去探問一番,卻被那五爺徑直叫去了西廂房。
庭院裏腳步雜亂,西廂房靜悄悄的,指點了一盞孤燈在高案上。
詹司柏瞧瞧自的妾,見她身上還滿是從外麵帶進來的寒氣,蒙眼的絲帶落了下來,被她纏在了手腕上。
詹司柏看著俞姝,想想自己之前對她兩次三番的誤會,他覺得這一次,總要再給她說清楚的機會。
他不由地問了她。
“今日是不是見了什麼人?你說吧,我不怪你。”
她要是實話實說了,他也就真不怪她了。
畢竟魏家情況複雜,她不知怎麼應對也是有的。
可他那話落進俞姝耳中,卻令俞姝怔了怔。
她今日著實見了不少人,比如,衛澤言。
在他先行回府,而她快到天黑才趕到的時間差裏,他是不是已經見過沈氏,甚至問出了什麼呢?
俞姝心下提了起來,不知他到底是何想法,抿著嘴沒有回應。
但她的態度落在詹司柏眼中,讓男人眉頭瞬間壓了下來。
她還是不肯說嗎?
他訝然看著她,“你沒想好怎麼說嗎?”
俞姝在他含義不明的話語裏,仍舊沉默。
這一次,男人也沉默了。
她見了魏家人,卻一分都不肯給他透漏,來來回回他問了好些遍,她始終保持緘默。
她對他就這麼戒備?
相反,她才見了魏連凱夫妻一回,就想維護他們?
他不由語氣沉了幾分。
“看來......你要替魏家在我麵前求情了,是嗎?”
俞姝在這問話裏,終於明白了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她提著的心一鬆,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多言。
不過她眼下也不好多說什麼了,就順著他的話。
“看來五爺都知道了。”
誰想她這話一出,那五爺突然哼笑了一聲。
“若我不派人去查,你也是不肯說得,不是嗎?”
俞姝一愣,沒明白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但這整個西廂房,氣氛卻陡然一變。
俞姝盲著一雙眼,什麼都看不到,隻是聽到坐在上首的五爺,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一聲裏,是俞姝聽不懂的情緒。
他說,“魏連凱一家是什麼樣的人,你全然不知,卻就想去維護包庇他們。”
男人說道此處頓了一下,那讓人聽不懂的情緒更重了幾分。
俞姝聽到他沉沉的聲音,“可你夫君與你朝夕相處,你全然不信,隻一味地提防質疑......可真是好!”
這話如浪潮一般劈頭蓋臉席卷過來,俞姝懵了懵。
可回過神來,她卻突然想笑了。
她哪來的夫君?
眼前這位五爺,難道不是宴夫人的夫君嗎?
俞姝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和這位五爺,從來都說不到一處去。
她原本隻是進京看眼,越被弄進了這國公府給他做妾;他規矩重,對她嚴苛她無所謂,隻要能讓她逃了就行;可衛澤言親自過來尋她,他卻屢屢現身,以至於她三次都沒能走脫;如今她一時半會走不了了,他還要揪著她折騰。
俞姝真是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去應對這些,也不想去去弄明白她這位“夫君”的心思。
她淡淡道,“婢妾位卑,本也不該管這些事,五爺若是覺得婢妾所作所為不合規矩,婢妾認罰就是。”
她這般說了,心想可以歇了吧。
但話音未落,隻聽上首突然有了茶盅摔在地上的碎裂聲——
砰!
西廂房中的氣氛,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詹司柏緊緊看住了自己的妾。
妾在一愣之後,垂頭跪了下來。
“是婢妾的不是,五爺莫要驚擾了夫人。”
詹五爺笑了。
他想,自己真是處處替她想得太多了。
因為她昨日無心問得一句話,快馬加鞭地去了靈螺寺;聽說她下山采藥,隻怕她走失甚至與賊人撞見,出手封山;又兩次三番的問她原委,怕她被別人算計;如今得了魏家的情況,他第一反應就是再給她機會,跟她說明白。
可是她呢?
倒是維護其魏家,提防了他,如今又“規矩”地很,主動求罰,還怕驚擾了夫人。
他不知自己心裏又怎樣的波濤翻湧,隻是忍不住道。
“你說這個?可夫人就是因為找你才犯了喘症。”
他說了,卻見她頭低得更深了,但她隻有更加冷淡的四個字。
“婢妾有罪。”
男人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態度和回答,但現在不是她眼下的所做所言。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低頭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妾。
“好!你既然想受罰,那就受罰吧!禁足淺雨汀,三月不得出門!”
話音落地,甩袖而去。
房中緊壓的氣氛沒有半分鬆快,俞姝卻在這緊壓裏,扶著凳子站了起來。
她朝著外麵喧鬧的庭院“看”過去,太醫在給那位五爺說宴夫人的病情,那位五爺在聽完之後,又去了夫人的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