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俞姝卻道,“所以五爺沒有覺得林驍背叛,隻是礙於氏族,礙於家國,礙於朝廷給予五爺的重任,必得將他處死,是嗎?”
五爺沉默,半晌,說,“是。林驍必須要死。”
房中靜了下來。
俞姝在這時低笑了一聲,“今日林驍為宋氏甘願赴死,若宋氏不是細作,而細作是我,五爺準備如何處置?”
五爺心頭一跳,轉頭向她看了過來。
俞姝眉眼未動,男人頓了幾息。
他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定定告訴她。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日我若背叛家國,亦當誅。”
他說得很慢,但每一個字都沒有猶疑。
俞姝低垂了頭,重複著他的話。
但她在下一息突然抬頭問他,“五爺覺得,何為家國?”
男人皺了皺眉。
“朝廷執掌的這天下,即是家國。”
這話讓俞姝高高地挑了眉。
“所以,五爺忠守的家國,便是這風雨飄搖的朝廷嗎?”
男人反問,“不是嗎?定國公就是為了定國而活,國在我在,國亡我亡。”
但俞姝又問了一遍。
“可國真的是朝廷嗎?難道不是黎明百姓、大好河山?”
話音落地的一瞬,房中陡然靜了下來。
定國公詹五爺看住了眼前的人,她半仰著頭,廊下的燈光落進來,她臉上盡是毫無畏懼的倔色。
男人訝然搖了頭,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阿姝,你這般想法甚是危險。我可是朝廷冊封的定國公,拿的是朝廷賜下來的丹書鐵券,守的是朝廷執掌的天下......你以後,萬不要再說這話了。”
俞姝在這話中,默默地扯了扯嘴角。
廊下的燭火劈啪響了一聲。
俞姝慢慢垂下了頭。
“婢妾曉得了。”
室內又靜了下來。
兩人在黑暗中相對而立,誰都沒有向前。
外麵隻有落雪的聲音,輕輕緩緩地傳進來。
半晌,五爺歎氣叫了她,“已經半夜了,你快回去歇了吧。”
俞姝轉身要走,轉到一半,又回過了身來。
她再次行禮。
“婢妾還想請五爺三思,林驍在五爺心裏,到底該不該死。”
她說完,沒等男人回應,轉身摸索著離開了書房。
男人眉頭鎖成了川字,沉默了良久。
......
穆行州上前來,“姨娘,說動五爺了嗎?”
他沒聽到回複,隻看到俞姝失望地搖了搖頭。
穆行州無話了,俞姝離開了這裏。
風雪時緊時慢。
俞姝走在風雪裏,薑蒲要為她撐傘,扶她一路前行,被她擺擺手拒絕了。
她在雪地中緩慢地獨自前行著,就像她剛來到定國公府的那個雨夜一樣。
而她和那位五爺,從開始到現在,也和從前一樣沒有改變。
他們從來都是站在對立麵的兩個人。
他忠守他的朝廷,而她隻想造反他忠守的一切。
他們不會因為任何的原因,站到一起......
雪打到臉上,很快化成了雪水。
俞姝腳下踉蹌,險些摔倒,又堪堪立住了。
她不由地伸手撫上了小腹。
她希望這裏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生命的締結。
不然的話,豈不是造孽嗎?同林驍家中可憐的嬰孩一樣,本不該降臨世間......
*
風雪夜。
林驍在黎明之前,被帶出了城,待到了城外的密林之中。
他被繩索緊緊縛住,無處可逃,等待著他的,是他為自己選擇的命運。
五爺的腳步聲到了他耳邊,他抬頭最後一眼看向五爺,又俯首最後一次給他叩首。
風雪就快停了下來,東麵群山之後,日頭就要躍升出來。
“林驍,你想好了?”五爺最後一次問他。
林驍坦然地點頭,“五爺行刑吧。”
五爺不再言語,握緊腰間刀柄,一把拔出了屬於定國公的佩刀。
刀尖冷光閃過,林驍閉起了眼睛。
可下一息,身上的繩索陡然一鬆。
林驍訝然,看著散落一地的縛身繩索大驚。
“五爺?!”
可五爺卻已將刀收回了刀鞘,轉過了身去。
林中積壓的雪不知為何大片抖落,落在兩人之間。
五爺背著身子開了口。
“走吧,以後天涯海角,再不相見。”
林驍渾身一僵,跪著上前拉住了五爺的衣擺。
“不可!五爺不可!”
五爺卻突然笑了。
“你沒有背叛我,是我自己......你走吧,什麼都不必說了。”
雪地中,林驍徹底僵住。
半晌,他緩緩退開了一步,重重叩首在地,聲音哽咽無以複加。
“林氏,永遠忠於詹氏。林驍,永遠忠於五爺。”
五爺始終沒有回頭,良久,雪地裏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穆行州走上前來,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
“五爺天快亮了,回城吧。”
五爺緩緩點頭,踏在積雪中離開。
林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踩踏積雪的聲音。
穆行州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了男人。
“五爺做了這般決定,要不要......告訴姨娘?”
他想韓姨娘若是知道,一定不會似之前那般失望了!
可是風雪裏,詹五爺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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