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 60 章[二合一](1 / 3)

【上章】

寺廟裏,風吹古樹,時間仿佛溯流到七年之前。

那是寶玄二年。

先帝駕崩不久,今上幼年登基,諸王心生異念,戎奴大舉來犯,朝廷風雨飄搖。

戎奴老單於當年一統部族,勢不可擋,先有同樣被托孤的英國公父子征戰沙場,铩羽而歸,父子命喪沙場。戎奴士氣因此大漲,眼看就要揮師東來,想要吞並朝廷。

老定國公隻能親自出征與戎奴對戰。

這一戰半年之久,雙方戰成平手,戎奴原本勢如破竹的勢頭就此被中斷,而朝廷也已經舉全國之力對戰,老國公爺更是戰中受傷,怕被戎奴發覺,一直秘而不宣。

恰在此時,戎奴提出休戰言和。

老國公回京治病,但在半路上,傷口便開始潰爛,什麼樣的好藥都使了,回到京城,更是太醫輪番上陣,但傷勢仍久久不愈。

那日,尚為國公世子的五爺,在宮中陪小皇上練箭。

小皇上趙炳彼時還不到十歲,又非是常年習武,練了十支箭,就抬不起手臂來了。

五爺比趙炳年長十歲,當時每日都要同林驍一道練箭上百,見趙炳才練這幾下就不成了,不由地暗暗皺眉,又勸著皇帝再練一練。

但趙炳將弓往簍裏一放,癱坐在了木墩上。

五爺問,“皇上不練了?”

趙炳看著他,喘著氣反問,“世子不累麼?”

五爺自然不累,一邊讓小太監拿了水來給皇上,一邊溫聲勸慰。

“將士們每日訓練,比皇上所練要辛苦百倍,皇上是兵將們守家衛國的意誌,萬不可技藝不精,不然,豈不失了軍心?”

趙炳聽著,哭喪著臉站起來,提起弓箭繼續練習。

可他本就年幼,身子瘦弱,越練越射不到靶上,反而嘰裏咕嚕地滾下眼淚。

五爺見此情形,隻好道算了。

“皇上今日累了,改日再練吧。”

趙炳臉上立時撥雲見日,同他笑了起來。

“世子真好,比竇首輔好多了!首輔讓朕進學,那是一刻都偷不得懶的,不然簡直要打朕手板!”

正說著,竇首輔竟然到了。

趙炳立刻躲去了五爺身後。

不過竇首輔也瞧見了他,“皇上,再過一刻鍾,臣要抽檢皇上背書,皇上莫要忘了。”

話音落地,小皇上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地去了。

趙炳去了,五爺瞧著皇帝習武讀書都不能誤,還有心想要同竇首輔說兩句,道是急不得。

但竇首輔卻叫了他。

“世子莫要在宮裏逗留,快些回國公府吧。”

五爺在竇首輔的目光裏,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出宮回了國公府。

國公府一片寂靜,他急匆匆換了衣裳,去了正院。

正院更是氣氛緊壓,他走進去,隻能聽見國公爺和老夫人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

話音聽不清楚,但五爺瞧見了站在庭院樹下的嗣妹詹淑賢。

嗣妹淑賢比他小兩歲,從前同英國公世子定親,後來英國公世子戰死沙場,她的婚事沒了著落,國公爺便道留她兩年再說。

她自己也是願意的。

隻是今日她不知怎麼,直挺挺地站在樹下,臉色青白不定,他走過來,她似沒看見一般。

“淑賢?”他連聲喚她,她才抬起了頭來。

五爺有不太好的預感,“你這是怎麼了?家裏出了什麼事麼?”

他問了,但她沒有回應,目光不知向何處看去,臉色變得無喜無悲,轉身就要走。

“五哥去問父親吧。”

詹司柏進到房前,聽清了裏麵的哭聲。

彼時還是國公夫人的老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賢兒是咱們唯一的孩子,原本定好了嫁去英國公府,後來那世子沒了,她就沒了著落。你當時說讓賢兒等等,再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可現在,你說的好親事,就是讓她去戎奴和親?!”

五爺站在門外,腳步定在了那裏。

和親?

讓淑賢去戎奴和親?!

皇室確實沒有適齡的公主了,戎奴單於要和親的也不是朝廷的公主,正是自己的對手定國公的女兒。

老國公彼時傷勢反複,躺在床上完全下不來。

五爺站在門廊下,聽見嗣父的聲音,滄桑而決絕。

“這就是淑賢的命。身為定國公府的子孫,男兒要為國盡忠,至死不渝,女子就免不了要為家族聯姻。隻不過......淑賢的聯姻變成了和親罷了!”

他咳嗽了兩聲,語氣越發深沉而堅決。

“定國公府享著朝廷賦予的至高無上的榮耀,本就要有所犧牲,誰能在這亂世裏,萬事順意地活著?

“鄉野百姓不能,皇親國戚不能,我們亦不能!

“要恨,就恨生逢亂世吧......”

在這些話裏,老夫人越發哽咽起來。

“可是我賢兒身子不好,又傳了我娘家宴氏的喘症,戎奴那樣的地方,她去就是一個死啊!你怎麼能狠下心?!”

老國公也似精疲力盡了,喉嗓之間發出的聲音不知是哭還是笑。

“那有什麼辦法呢......我亦不舍得......哪個做父親的,舍得自己千珍萬愛養大的女兒,去那蠻荒之地受苦?!但我不成了,拖不了多久了,隻有和親能穩下戎奴,換朝廷一點喘息之機。戎奴的單於不是折磨女人的孬種,相反,他也算與我相惜,好歹看在我的麵子上,不會難為賢兒......這都是命!”

他說完重重咳嗽起來,五爺聽著十分不好,連忙通稟進了房中。

“父親怎樣了?!要不要請太醫過來?!”

老國公朝他擺手,“沒事......我沒事......”

他抬頭看住了自己的嗣子。

“我就要不成了,我死之後,你一定要把國公府扛起來,把朝廷的兵馬扛起來,就算我死後一時亂了,也一定穩住大局,等皇上年長,你亦年長,慢慢總能穩固回來......這次淑賢去和親,戎奴不會再攻打朝廷,我隻能幫你至此,以後你是定國公,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他說完這麼長長一段話,人幾乎累癱在床上。

他一向堅毅,受了重傷,傷口潰爛發膿,連大夫都不敢亂來,他自己握了匕/首,一刀刀將爛肉切下來。

血流了滿手,他將爛肉扔在地上,眼睛都沒眨一下......

這樣的嗣父、這樣的定國公,那天,詹司柏看見他眼角有淚,滑落下來。

詹司柏應著他的話。

他緩緩點頭,疲累極了。

“和親之事不能拖,我已上了折子,將此事快快定下......”

不知是不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當天晚上,老國公爺發起了燒。

來看的是楊太醫,楊太醫說還好,“國公爺憑著一口氣強撐著,眼下沒有大礙。”

過了兩日,老夫人也病倒了,她娘家宴氏來了人。

彼時當家的宴大老爺是老夫人的大弟弟,任著禮部侍郎。他膝下無女,隻有兩個兒子。

而宴老夫人的二弟和二弟妹,在外地上任的時候感染了時疫,兩夫妻和小兒子都在這時疫中沒了,隻剩下一個女兒。

二房留下的孤女,喚作宴溫。

在她爹娘弟弟死前,宴溫就曾定了親,她定親的不是旁人,正是五爺。

五爺同宴溫兒時見過幾次,後來宴溫隨父外出上任,待回來便閉門守孝,五爺要隨老國公爺征戰沙場,許多年不曾相見了。

親事雖然定的早,但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宴氏來人的時候,五爺還不知道,直到他要去正院看望國公夫婦,在庭院裏見到一個姑娘。

那天起了霧,他乍一看就以為是妹妹淑賢,上前叫了淑賢。

但姑娘看了過來,他才發現不是。

是宴溫。

宴溫與淑賢是嫡親的姑表姐妹,年紀相仿,兩人相貌上都肖似宴老夫人。

隻不過淑賢臉上多些詹氏的英朗,而宴溫母族出自江南,頗多煙雨的柔和。

五爺認錯了人,同她行禮抱歉,她亦回禮,兩人無話。

那天晏家的人來看過老夫人,不久就要離開國公府。

五爺去送,這才看到了妹妹淑賢走過來。

她隻比宴溫大半歲,兩人幼時也常一起耍玩,隻不過後來見麵的次數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