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他們離京之前,兩人一開始談婚論嫁,他仍記得當時穆行州每日裏,有多開心......
他想問穆行州一句,彼時皇上為什麼來了,又為什麼和詹淑賢在一起,穆行州不考慮他們之間的關係嗎?
但沒有實證的事情他沒辦法說。
畢竟事到如今,詹淑賢也沒有進宮,而且還在定國公府,以他受傷養病為由,主持國公府。
說起來,詹淑賢才是國公府的嫡係血脈。
五爺看向穆行州半晌沒說話。
他不會把自己的意誌強加給他,他隻是提醒他。
“護好你自己。”
穆行州連連點頭,“五爺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男人在這話裏,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笑了一聲。
“好。”
兩人互道保重。
五爺將穆行州一路送到門外,看著自己撿回來養大的少年,此刻揚鞭打馬離開了。
但在穆行州離開的第二天,五爺病了,竟然同暮哥兒前些日一樣發起燒來。
男人從小習武練功、熬打身體,為的是守家衛國,所以幾乎從不得病。
但這一病,竟將人燒糊了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他仿佛看到床邊來了人。
那人穿著素白衣裳,身形纖瘦,一條白絲帶覆在眼間。
她在他床邊隻站了一下,便轉身離去。
男人怔住了,“阿姝?!”
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伸出雙手,摸索著向外走去。
可惜她看不見,這般走了幾步,突然被腳下繡墩所絆,身形陡然一歪。
男人心下一提,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想將她抱進懷裏,唯恐她摔倒在地。
可他這般著急奔上前,可張開手臂抱過去,卻隻是撲了個空。
男人在高燒中,撞到了架子上。
他在疼痛中清醒了過來。
眼前什麼都沒有,沒有素白衣衫,沒有繡墩,也沒有女子。
隻有一條覆眼的白紗,被他時時刻刻係在手腕上。
白紗鬆散開來,兩根係帶在他腕間晃動。
他眼眶滾燙到無以複加,將白紗取下,學著她平日裏的樣子,覆在了自己眼上。
白紗覆眼的一瞬,被淚水浸濕開來。
男人喉頭哽咽,在高燒之中,嗓音發啞地反複呼喚著。
“阿姝,你在哪......告訴我,好不好......求你,不要再懲罰我......”
可惜空蕩昏暗的房中,無人回應。
*
戰事連綿,戰火四起,但在避世的山間,仍舊存留一絲安詳。
山間,初雪過後,天朗氣清。
萬裏晴空隻有兩三遊雲,優哉遊哉地飄蕩。
人人穿了大厚衣棉衣出門幹農活。
有馬車從遠處的山路上駛進村莊,村人見了那高挺軒昂的馬車,無不紛紛讓路。
馬車停在了村口,很快從上麵下來兩個女子。
其中一個丫鬟打扮,扶著另外一個女子下了車。
丫鬟提醒那女子小心。
“剛下過雪,地上濕滑,您可小心。”
那女子說無妨,身輕如燕地跳下了車。
她私下看了看這村莊景色,歎了一句“心曠神怡”。
村人見兩人衣著鮮亮,尤其見那丫鬟扶著的女子容貌不凡,不由地低呼一聲。
“呀,村裏來女神仙了!”
女子聽了,不由地笑了起來,連道不敢當。
“我就是一閑人罷了,在隔壁山頭開了一家書院,各位老鄉若是不嫌棄,可把孩子送我書院,一個銅板都不用,便可讀書進學!”
眾人皆驚。
丫鬟替那女子道,“我們書院喚作野鶴書院,這是我們書院的溫山長。”
眾人還以為她姓溫,但並不是,她姓宴名溫。
宴溫確實在隔壁山上建了書院,不光收留村中小兒讀書,而且還收留些孤寡老人或者婦人。
這村子裏就是聽說野鶴書院做這般好事,於是替村裏一個李婆婆,給宴溫遞了消息。
那李婆婆並不需要她收留,但前些日在河邊洗衣裳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女子。
這女子在河中不知飄了多久,人沒死,還活著。
李婆婆把人背了回來,養了幾天心道能活過來就好了,可這女子傷得極重,赤腳大夫來看了一回,道沒個十天半月醒不過來。
但李婆婆家糧食藥材有限,養不了她這麼久,又不能隨便把人丟了,聽說野鶴書院積德行善,於是準備把人送去。
宴溫聽了消息便親自來了。
她當下去了那李婆婆家裏,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女子臉色煞白,可依然能看出她姣好的容貌,通身的氣韻。
宴溫著實看了這女子幾息。
丫鬟瞧著她的神情,問。
“山長認識這人?!”
宴溫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不認識她,但可能知道她是誰。”
“那您要告訴她家裏人嗎?”
宴溫默然,讓人先把床上的女子帶了回去,並沒急著回答這個問題,直到馬車走了半路,才開了口。
“還是等她醒了,由她自己決定吧。”
她把人帶了回去,請了大夫給她診治了一番。
大夫連連稱奇。
“此人真是命大,應該是從高處墜落水中,但保住了性命!不過,她這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就算醒來了,這般重傷要想恢複,需得三年!”
三年才能恢複,那得是多重的傷。
宴溫幾乎能想到,她當時從崖上墜落的處境。
她重重歎氣,請大夫開了藥方,就此把人留下,默默養了起來。
日子一晃,已進了寒冬臘月。
野鶴書院處處燒起了炭火,附近村人有舍不得孩子受罪的,都把孩子送進來讀書,好歹還能蹭些炭火。
宴溫來者不拒,但也要求孩子們認真讀書,是不是在山莊做活,全當束脩了。
山莊裏越發熱鬧起來。
一直昏迷許久的女子,在這熱鬧聲中,於雪後的某日清晨,睜開了眼睛。
俞姝快忘了自己眼睛是什麼時候好的了,還以為一切都在夢中。
直到丫鬟端著藥碗,例行過來給她喂藥。
她此時見俞姝睜開了眼睛,驚得她差點打翻了藥。
“你醒了?!你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去告訴山長?!”
“山長?”俞姝迷糊著。
她道不急,請那丫鬟坐下來,“我這是在哪?如今什麼年月了?”
她問了許多問題,丫鬟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她。
俞姝聽了半晌,聽到俞軍和朝廷開了戰,虞城王率領大軍勢如破竹,她這一顆心陡然放了下來。
哥哥果然沒事!
可她又想到了另外的那個人。
“朝廷的那位定國公......他不領兵嗎?他不領兵,去哪了?
俞姝心下暗暗緊了起來,仿佛還有什麼期盼似得。
丫鬟對此隻道聽途說了些外麵傳進來的消息。
“定國公就在定國公府呀,聽說是受傷一直養著,等到傷養好了,會率領朝廷大軍的。”
話音落地,昏迷剛醒的女子怔了一下,而後冷淡地笑了一聲。
“這樣啊......”
她臉色一陣變換。
“那......定國公還是定國公,國公夫人還是國公夫人,皇帝也還是皇帝嗎?”
丫鬟不知道她這都是問得什麼問題。
隻是跟她點了頭。
“是呀,沒聽說有什麼變化呀。”
沒變化啊......
俞姝又笑了,但笑牽扯得渾身傷勢疼得厲害。
他還是繼續做他的定國公,還是繼續與他堂妹做夫妻,還是在那無信昏君的朝廷裏,做第一忠臣......是這樣嗎?
她本想問問他為何會受傷,現在看來,幸而沒問,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他還是那個定國公詹五爺,或許從不曾變過。
俞姝不再問了,這些問題和答案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和精力。
她又緩緩地閉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