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單純的一根筋·圓隻是覺得心中閃過了一些不妙的預感,卻並沒有仔細去想少年的語氣究竟是哪裏不對。
少年微微有些出神。
其實早就在很久以前,他就能夠依稀想起來了夢境裏的許多事,但是今天早上醒來之後,他第一次記起來了全部的內容。
在她不在的時間裏,少年早就體會到了思念瘋漲的滋味。
看書時沒有她在書上打滾,睡覺時沒有她在耳邊嘰嘰喳喳地講故事,就連撤離的時候下意識地去袖子裏想將她換個安全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空蕩蕩。
有時候下意識地叫一聲“圓圓”,回應他的都是一片空寂。
要不是玉佩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可能思念已經將他淹沒……
他對夢境的態度一開始是困惑的,但是她不在他的身邊,或許能夠在夢裏見到她,也算是一種安慰。
但就在今天,他第一次記起來了夢裏的全部——
或者這根本不像是夢,更像是突如其來多出來的一部分記憶。
夢境裏的陳秋,沒有在永嘉十三年遇見他的小神明,而是孤零零地度過了那人生最淒慘落魄的時光。一直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他才終於遇見了此生唯一的救贖。但是夢境裏,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陳秋無比清醒地意識到,如果沒有遇見他的小神明,那應該是他本來的人生軌跡。他本來就是一隻孤魂野鬼,如果不是他的小神明給了他一個“家”,他大概會和夢裏一樣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安靜地等待著死亡。
他開始思考,這真的是夢麼?
一直到記憶定格在了那柔軟地像是春天櫻花般的唇瓣上,甜蜜的滋味像是一塊甜而不膩的飴糖。
他肖想了許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的小神明,就連夢見她都仿佛是褻瀆的小神明,卻被夢境裏的自己摟在了懷裏,抬著下巴肆意親吻。
嫉妒在瘋漲,妄想在滋生,像是春天積雪下的芽苗,即將破土而出。
想到那個老東西的所作所為,他就幾乎抑製不住心中的暴戾。
就連紅鳩的紋路都因為捏緊而起來的手上青筋一起浮現,鮮紅如血。
他聽見有人在內心嘲諷道:
隻是做了你肖想許久的事,生什麼氣?
你夢見她的時候,不正是這樣想著,掐著她的腰,逼著她吻你麼?
裝了那麼久的聖人,就真的覺得自己清心寡欲了?
他聽見自己讓那個聲音閉嘴,但是那個聲音卻笑得充滿了蠱惑。
承認吧,當你第一次見到你的神明的時候,你想的哪裏是永世虔誠?
你想的不就是把她困在你身邊麼?
你對她那樣好,不就是打著溫水煮青蛙,將人寵得離開你就活不下麼的主意麼?
你肖想許久的事情,就不許我做?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氣,一直到了水都涼了,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果然,心底嘈雜的聲音終於漸漸地消失了。
但是紋路未曾消散,心底破土而出的妄念,在那個親吻後,再也沒有辦法抑製住地滋生。
他曾經試圖抑製那些不恰當的妄想,但是他終於屈從了自己的內心。
裝了那麼久的溫潤如玉,卻不可能裝一輩子。
少年不再控製那種滋長的欲望,放縱自己的橫生的欲念,露出了最真實不加掩飾的本性。
一直到她反反複複地念叨著想他的時候,他隻覺得想笑。
是呀,他也想她了。
卻也不是小姑娘想象中的那樣,哥哥想妹妹了、許久不見的親密的朋友見麵的思念。
他想見她、想和夢裏一樣吻她,還想把她牢牢地困在懷裏,做更加過分的事。
你看,他等了那麼久,嗬護許久的許久的小苗苗,都要被人摘了,他還能夠大度地說不在乎麼?
不,他實在是個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人。
夢裏不過是一個吻都能把她嚇成個小鵪鶉,她哪裏知道,他聽著她天真又直白的話語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什麼東西呢?
隻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秋秋,其實和夢裏那個暴君沒有什麼區別。
水聲傳來,少年披著浴衣,發梢還帶著一點兒潮濕的水汽,聽著玉佩對麵小姑娘的絮絮叨叨,他來到了沙盤前,對著上麵小姑娘所在的洪州微微出神。
這樣沐浴後翩然似仙的俊秀少年,連指尖都是漂亮得仿佛玉雕,但是那根手指卻輕輕地在洪州上拂過,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漂亮的丹鳳眼尾紅蝶振翅欲飛,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距離小姑娘變成人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
對金的最後一次作戰也終於偃旗息鼓,奪回了北境一個軍事要塞,插上了代表著蕭將軍黑蛟軍的黑色旗幟。
這持續了一年的拉鋸戰,終於結束了。而他在北邊的使命,也暫時告一段落,可以準備離開了。
十天、隻要十天後就可以啟程了。
*
次日一大早,蕭將軍就得到了少年要啟程的消息。
蕭將軍出身秦家軍,是原來秦家老爺子最忠心的部將,後來他鎮守一方,仍然謹遵秦老爺子為師,這麼多年來一直初心不改。
蕭將軍對於少年來說亦師亦友,是他最為敬重的老將軍,這一年來將近兩年的時間裏,少年也在蕭將軍的熏陶下,快速地從一個沒有任何實戰經驗,成長成了一個眼光精準、判斷準確的將領。
等到少年離開後,蕭將軍會繼續駐守邊疆,而他則會拔營帶著人南下回江南,趁亂收攏江南的勢力,如此守望相助,伺機而動。
雖然早就商量好了,但是蕭將軍突然間聽到少年說要提前回去,還是忍不住埋怨少年走得太快了。
——前腳才打完仗,後腳就將一攤子事扔給了蕭老將軍收尾。
現在就在準備班師回朝了,動身的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後。
蕭將軍得知他隻帶著謝俊走,連張掖都留給了他,又是感歎又是納悶,忍不住來到了少年的營帳裏。
“殿下,怎麼要提前走了?”
“將軍可聽說去年江南亂/黨流竄的事?”.伍2⓪.С○м҈
蕭將軍點了點頭。
江南將亂。其中最大的不確定的因素,就是去歲的時候江南民亂不斷,突然間崛起的一夥作亂的流民成了氣候,因為江南本地的官兒沒認真管,竟然成了一窩四處流竄的亂/黨
今年若是雪災繼續,難免不會繼續生亂……
其實陳秋此次前往江南,就是因為亂黨之事。
陳秋將一份急信遞給了蕭將軍。
一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少年,此時麵色沉沉,眼神冷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