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襲爵(1 / 3)

麵前的少年人眼眸中氤氳著淚水,神情茫然悲痛還帶著幾分慌亂,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請聖上明鑒,學生讀聖人之書長大,深知人立身之本便是忠孝。若因父親一時的疏忽,學生便心存怨懟,那豈不是不配為人!”

這話在聖上心中激起波浪。

是了,聖上想,儀鸞衛調查得來雖然賈瑚看上去性情冷淡,賈赦對他們兄弟也不大管,但史太君本似是不想讓賈赦入主榮禧堂,是賈瑚連中小三元後賈赦才得正位。

賈瑚和賈赦父子不親密,但每每賈赦有話有事,賈瑚都不曾推脫過。

昨晚不也是賈瑚風塵勞累才回京中,正該休息一晚,賈赦非要拉著賈瑚吃酒,賈瑚半個“不”字都沒說便帶著賈璉過去了?

賈赦心中一直對其弟賈政不平,若不是賈瑚十數年如一日的勤奮苦讀,怕賈赦沒有半分機會在賈政麵前揚眉吐氣。

看來賈赦之死應真不是賈瑚所做。

一個願意為了關係平平,其父母還使計害過他的堂兄安危,放棄和江南官員鄉紳舉子們相交機會的人,怎會做出親手弑父之事?麵冷未必心冷,幼年聰穎年少有為不過為了自保。

再者賈赦屍首上並無疑點……

聖上把對賈瑚的疑心去了八分,溫言道:“賈解元不必如此驚慌,朕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賈瑚手背抹去眼中淚水,垂首作揖:“是學生年紀尚輕,見識短淺,頭一次得見天顏,心中惶然不知所措,生怕在聖上麵前失儀,丟了祖父顏麵。”

聖上走近賈瑚兩步,點頭笑道:“若十六歲就得中江蘇鄉試頭名的賈解元都見識短淺,那朕之天下豈不都是庸碌之人?賈解元是功臣之後,未來國之棟梁,莫要如此妄自菲薄。”

賈瑚恭敬道:“聖上雄才偉略,天下安定,人人向學,國中盡是忠臣良將。學生與朝中諸位大人相比不過是樹下一幼苗耳。今日學生萬幸,得聖上金口,往後必當更加刻苦攻讀,早日得中,能為聖上國朝效力,方不負聖上厚愛隆恩。”

聖上負手走至案前,單手撐在案上,餘光瞄過賈瑚生平,忽然歎道:“賈解元忠君報國之心難得,隻可惜前些年榮國府中齟齬甚多,沒少耽誤賈解元讀書。在這等勾心鬥角下賈解元還能考得如此成績,真是不易。”

怎麼還沒完。賈瑚心內已極不耐煩,麵上卻又是茫然驚慌,口中喃喃道:“聖上……”

聖上道:“賈解元,朕還有一事不解。”

賈瑚忙道:“聖上請講,學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聖上盯著賈瑚問:“你幼時賈郎中夫婦沒少明裏暗裏難為你,怎麼你進學並賈將軍襲爵後,你得盡史太君偏寵,卻把前事就這麼算了?你心裏真半分不記恨?”

略怔一瞬,賈瑚忙把頭壓得更低:“回聖上的話,學生肉·體凡胎,若說學生半分不介懷從前的事,那自然不可能。隻是……”

“隻是什麼?”聖上催問得緊。

“隻是學生和二叔總歸是一家人,況且……昨晚學生還和學生父親回憶學生祖父的音容笑貌。學生祖父生前最遺憾者莫過於不能再為聖上盡忠,最擔憂者便是賈氏一族前程,若學生祖父在天有靈,定不希望學生得中之後不先想著為聖上盡忠,為國為家效力,而是和自家人相爭……”賈瑚抬頭,滿眼都是孺慕懷念之情。

聽見賈瑚之言,再見了賈瑚此等表情,讓聖上不由回憶起六年前最後一次見賈代善時兩人說過的話。

不顧他的阻攔,賈代善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

“聖上,微臣隻怕再無法入宮麵見聖上天顏。得聖上隆恩幾十載,偏微臣身子不爭氣,竟無法再為聖上效力,微臣慚愧。”

“聖上,微臣一生得盡聖上信重,本應再無遺憾。隻是微臣一生得了兩子,竟無一子出息。長子隻求他不惹事便罷,家中老二雖然好些,可惜讀書讀的迂了。若哪日微臣二子僥幸得中,還盼聖上勿要看在其是微臣之子麵上有所偏頗,微臣……盼聖上萬歲金安,江山永固。”

“微臣族中子嗣眾多,偏並無出息進益可為國朝效力者。隻有微臣之孫名賈瑚的,雖還年幼,倒有幾分聰慧。若來日他能替微臣盡忠,報還聖上之隆恩,微臣便是化為塵土,也能甘心瞑目了。”

再回憶起賈代善臨終前所上最後一封奏折,聖上更是心弦觸動。

賈代善在遺折上別無他話,隻盼來生還能與他再做君臣。

聖上閉眼,掩去眼中濕潤,睜眼笑歎道:“不愧是榮國公之孫!怪不得你祖父生前與朕讚你!”m.X520xs.Com

“祖父……和聖上提過學生?”賈瑚渾身一顫。

聖上走至賈瑚身邊,感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色不早了,賈將軍之喪禮還須你這長子主持,回去罷。你安心在府內守孝讀書,朕要看你三年後春闈如何展才!”

“是!學生領命!”賈瑚雙眼發亮,退出殿外。

跨出殿門,一陣冬風凜冽拍在賈瑚麵上,賈瑚心內長出一口氣,知道皇上這關他是過了。

幸而事情辦得全無一絲錯漏,不然但凡有一絲疑點,他便再出不了這宮門。

是他低估了皇權……

殿外伺候著的小內侍和幾刻鍾前再不是一個態度,滿麵是笑打千兒:“賈解元請這邊走。”

賈瑚從袖中拿出個荷包塞給那小內侍,小內侍立時把荷包收起,更是笑得眼睛都沒了:“賈解元也太客氣了,天色不早,宮門還有兩刻鍾就關,您快請。”

抬腳下階前,賈瑚隱約聽見太極殿內皇上的聲音:“傳朕的旨意……”

*

賈赦夜裏身亡,清早被發現,上午請王禦醫診治了是身體虛弱醉酒身亡,不到正午,族中諸人都到了榮國府商議賈赦喪事,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何時開喪送訃聞、何時小斂、何時大殮、從何處停靈又停靈多久,都忙個不了。

誰知才草草用了中飯,門上竟報有宮中太監來降旨。

賈母賈敬賈政等都不知是何消息,忙暫把賈赦喪事停下,擺香案啟中門跪接。

來的太監並非是六宮都太監曹全德,而是一個穿著六品袍子的太監。

那太監麵色嚴肅,並無半分笑容,隻口稱:“特旨,立刻宣賈瑚入宮,在太極殿陛見。”

賈赦才歿了沒半日,聖上就宣賈瑚入宮,賈母等都猜測是聖上命賈瑚襲爵。但那傳旨的太監麵顏十分嚴肅,又叫賈母心內略覺不安。

聖上有旨不得拖延。來不及囑咐賈瑚幾句,賈母忙打發賈瑚換過一身麵聖衣衫,跟了那太監往宮中過去。

事發突然,來傳旨的太監又極嚴肅,雖隻有賈瑚入宮,賈母等都沒了給賈赦治喪的心思,偏喪事耽誤不得,隻能一邊辦事,一邊專不住讓人飛馬往來報信。賈族中人更是一個不敢離去,都在榮國府內等消息。

冬日天短,陰晴不定,賈瑚入宮時還是天光大明,他去了沒半個時辰,忽然烏雲蔽日,刮起一陣冷風呼嘯打在窗上,聽得張問雁額角沁出冷汗,神色越發驚慌。

賈母低聲斥道:“你若身子不適便先往屋裏歇著,我這裏不用你伺候!誰心裏不急?若隻有自家人還罷,現在族中媳婦們都在,她們怎樣都好,你當家的太太莫做出這副表情!”

張問雁趕忙拿帕子抹去汗珠,猶豫一會兒,她湊近賈母悄聲道:“老太太,我想起來了。瑚兒得中消息傳回來的這十幾日,老爺成日家往外和人吃酒炫耀。您說會不會是老爺得罪了什麼人……不然那傳旨的太監怎麼接了銀子也沒透出半句話?”

賈母看她一眼,心中越發感歎這大兒媳婦真是哪裏都不差,處事周全心思細密,怎麼就是經不住事兒?

所以她才不敢把家裏參與奪嫡的事告訴老大媳婦。

老大媳婦這麼一說,恰是點醒了她。

大前兒是東平郡王六十三壽宴。雖說寧榮二府和東平郡王府同是開國時功臣後裔,可兩家素無什麼親密往來,不過麵子情兒。東平郡王這不過是六十三壽辰,又不是整壽,並沒大辦,怎麼東平郡王府上還特給老大送了請帖?老大竟也去了,還是至晚盡興方回。

賈母對張問雁道:“你別瞎想。便是老大再得罪了什麼人,他人都死了,隻要不是造反謀逆這等滅族大罪,聖上難道還要把事兒讓瑚兒一個孩子承擔?”

見張問雁麵色更加慘白,賈母無奈略放軟了聲音道:“我也不知聖上有何旨意,但若真是這等大罪,你我還能坐在這裏等消息?那太監接了銀子不說,可能是他也不知何事。你先屋裏歇一會兒,緩過來些再出來。王禦醫留的方子是讓你一日吃三碗藥,中午的藥你還沒吃,去吃了罷。”

說完,賈母就給丫頭使眼色,丫頭們會意,一左一右把張問雁攙回內室。

沒了人在旁打擾,賈母越發陷入沉思。

這東平郡王是個老狐狸。應家不比北靜郡王水家是世襲五代王爵,隻有兩代。東平郡王去後,東平郡王世子便隻能襲侯爵之位,不再是郡王爵位。

東平郡王共生育兩子和數個女兒,長子是王妃嫡出,兩人父子關係不過平平,二十年前王妃去世前,東平郡王才上折給長子請封世子,次子是平素極寵的何側妃所出。

在外人看來,未能給次子請封世子,東平郡王對何側妃和庶子“心中有愧”,所以不顧體麵給次子鋪路,用自己致仕來換,讓次子才三十出頭的時候就得了山東提督之位,反是身為嫡長子的東平郡王世子徒有世子的虛銜,身上卻並無一官半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