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坐在陳墨和路佳對麵,她看著這位年輕的警官說完要說的話之後隻是靜靜坐在那裏,如果不是身處的環境,沈星在他的身上幾乎感受不到任何威壓。
他就那樣輕描淡寫地陳述一個事實,甚至把選擇的權利交到她的手中,毫不憤怒。
為什麼!他們不應該震驚嗎!他們不應該對她口誅筆伐嗎!她能夠迎接的,她完全做好了思想準備去承受的,在被道德認知鞭撻了數萬次的深夜,她從沒想過是這樣平靜的收場。
至少對她表現出些許怨恨吧……至少讓她在心理上因為被怨恨和謾罵,得到一些微不足道補償性質的安慰吧。
她不斷地溯回到記憶中,步步捋清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刻的。
謝一在花壇附近迸出的血液,是無數個夢醒時分的可怖畫麵。
她並不是沒有過掙紮,她被常日濕意沾染的手術服包裹,她覺得那些因動作緊貼肌理的布材都是她們的皮膚,而她自己被浸泡在其中動彈不得。
沈星交代了。
她沒有任何理由不去拒絕陳墨的建議,因為任何人都很清楚,陳墨所言是實情。
再也沒有一種情況會比主動坦白更好了。
當任傑帶著“任務”聯係到她時,手術燈下安靜躺著的女孩讓她憤怒和嫉妒,她帶著仇恨和取悅任傑的心情完成了那台手術。在那之後,她才感到害怕。
任傑按住她顫抖的手,用最為擅長的溫柔話術對她挑明,她成為了這種形式的參與者,事情一旦曝光,她剛剛開始的青春年華將毀於一旦。威脅過後又附加高糖分的安慰劑,在他那裏又能使她獲得極大的肯定,她的價值得以放大和延續。.伍2⓪.С○м҈
同謀的恐懼和“愛人”的肯定,是她源源不斷幫助任傑獲取原材料的推力。
謝一自殺以後,她才收到一封延期遞送的信件。
那是在一個午後,她坐在廣場綠蔭下的長椅上,橙黃色的暖意澆在身上,朦朧的倦意壓眼,她打開這封信的時候,天邊外撕扯開,冷雨掛葉緣懸停,滴落在她眉間。
沈星女士,請您不用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我的確是謝一。不出意外,在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的確也已經死亡了。
我知道您曾經是,或許一直是任傑的女朋友,我們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卻都沒有對這一有違道德底線的關係加以製止,如果不是從心底裏都樂於接受這種局麵,那原因想必也十分明晰。
任傑的確是個人渣。
由於我們在正常狀態下主觀上的排斥沒有起到主導作用,所以被動接受了這種荒唐默認的不良關係。
任傑的這種做法,很奇怪,開始我以為我隻是很喜歡他,他所包裝成優渥形象真的十分令人動心,後來在他逐漸“暴露”弱點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感性化地可憐他。基於喜歡和憐憫,開始把一些摩擦和爭端的是非問題歸咎於自身。久而久之。習慣了這種思維模式,平等的戀愛關係就變成偏向性的依附關係,嚴重到與常規道德存在悖論的時候,他就故技重施,讓我從否定自身轉向妥協。
我不太清楚他是怎樣處理和你的情感的,但首先,我就是這樣接受你的存在,然後逐漸喪失個人理性的。走到完全喪失價值觀這一步,中間是否有個人因素,我認為肯定是有的,但是如果沒有任傑的故意引導,最起碼我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交流。個人因素在這種情況下的占比,隻是導致了悲劇的不同走向而已,而這場情感控製中,導致悲劇的性質,追根溯源來講是任傑的行為。我作為“被害者”是否完全完美和無辜,都不能改變任傑對我情感剝削的事實。
你可能會感到疑惑,我這番話不像是完全喪失理性的表達。事實上,的確不是。原因……在被任傑和他父親侵害之後,我發現我懷孕了。我不想強調生命延續一事對女性多麼重要,因為現階段的我,本能地排斥所有對女性有定義或者刻板印象的陳辭。但於我個人而言,我對“它”有著作為生命本身的共情和憐憫,“它”可以是我想象的任何有生命的實體,而“它”現在,在我的腹中呼吸。
客觀程度上,“它”的存在喚醒了我,我重新審視“它”的來源和歸宿,我發現那種難以宣之於口的行徑從根本上是罪惡和不可原諒的,我雖然明白這一切的後果全不在我,我隻是一個正義的受害者,但……我的家庭承受不住這種災難。
家庭對我從小到大的嚴格要求,行差踏錯是很丟人的事情,我沒有足夠容錯的空間,使他們承受這一切的後果。我父母會以這種傷害為恥,我妹妹或許會受到別人背後的議論,整個社會都對這種侵犯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