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國師(1 / 2)

京城繁華喧鬧,大如迷宮,周圍盡是說著難以聽懂的女真語與北方官話的陌生人,置身其中,王重陽仿佛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起初的新鮮感漸漸消淡後,更倍感孤獨,無所事事。

許宣雖與他同住太子府,卻終日忙進忙出,偶爾才能見上幾次;那借身“王允真”的金國公主更是緣慳一麵,除了紫雲宮晚宴,再未相見;就連蛇聖女的元神也許久才醒來一次,每次醒來必是喋喋不休,逼他去將許宣這冒充伏羲轉世的小賊殺了,好泄心頭之恨。幸虧她元神越來越虛弱,說話聲已細如蚊吟,唯有他才能聽見。至於那些美婢,更是滿心惴惴,敬而遠之,連起居更衣也不肯讓她們靠近。

連日大雪,百無聊賴,今日好不容易放晴,王重陽在院中站了許久,卻依舊不知該做些什麼,心想:“太子與金國皇帝待我雖好,這兒卻畢竟不是蓬萊,公主也再不是允真妹子。如今青龍已死,白虎皮圖也隨著李師師熔毀在那吉塔火山中,再無可牽掛之事……”眼前又閃過小青的笑臉,呼吸一緊,也不知那古靈精怪的“女媧轉世”是生是死,現在何處?

他十八年來與世隔絕,浸淫武學,單純質樸,除了母親與妹妹,從未留意過其他女子,直到遇見這個自稱“女媧轉世”的蛇妖。

在那之前,他從不知道臉紅心跳的感覺,更沒嚐過想念一個人時酸甜苦澀的滋味。他從不曾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堵上雙耳,依舊回蕩著銀鈴般的聲音;閉上眼,依舊晃動那甜美的笑顏。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想著她,見麵時卻又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讓他惶惑、痛苦而又束手無策的是,這個“女媧轉世”偏偏又心有所屬。

他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快樂的,不快樂的,總埋在心底。短短幾個月,他就像受困在“天漏山”的煉獄裏,受盡了狂風、暴雨、雷電、熔岩、亂石、冰雹……的重重煎熬,卻無從傾訴。

他從不知情愛為何物,卻不知不覺地深陷其中。甚至當王允真被挖去心肝,所有人都將小青看作凶手;當蛇聖女戳穿所有謊言,道破小青真實身份;當所有一切土崩瓦解,連十八年的信念也因此化為虛無……他還是不忍心傷害小青,還是不自覺地對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繞。

尤其這半個月來,身處繁華,形影相吊,更加莫名地懷想和她相處過的短暫日子,懷想她牽動心弦的一顰一笑。但他知道,她就像這北國的雪花,抓之不住,觸之即融,永遠也不會屬於自己……

想到這裏,心中又是一陣大痛,攥緊飛落掌心的雪片,暗想:“王重陽嗬王重陽,世間最美之物,莫過於月亮,難道你喜歡它,便要將它從天上摘下來麼?雪融雪落,花謝花開,有緣一賞,便已是福分,何必在意它是隨風狂舞,還是逐水飄流?你若真關心小青姑娘,便該尋遍天涯海角,保她平平安安才是。”

心念已定,當下便想返回書房,寫封辭別信留與許宣。方一轉身,隻見一個奴婢打扮的青衣少女從廊外走過,猛地一震,失聲道:“小青姑娘!”

那少女沒有聽見,低頭轉入東閣,繼續朝落英樓走去。他耳頰滾燙如燒,心中狂跳,一時分不清是做夢還是幻覺,想要大聲叫她,舌頭卻似打結了;想要飛奔追去,雙腿又似變作了石頭,一動也不能動彈。

雖隻是電光石火的一瞥,那少女的側臉絕似小青無疑。但若真是她,又為何會這身裝扮出現在金國的太子府中?既到了太子府,又怎可能不與許宣相認?一念及此,頓時又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的激動狂喜蕩然盡消。

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道:“別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可是夜有所思,連白日也做夢了。”又想:“小青姑娘與你渾無牽連,莫說方才這位不是她,即便真給你撞見了,隻怕也是視若無睹、聽若不聞。倒不如……倒不如天涯海角,各自相安。”

頓覺意興闌珊。往回走了幾步,忽聽有人誦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轉頭望去,一人拄著拐杖站在門邊,正是兩日未見的許宣。

聽到“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四句,王重陽莫名地一陣酸楚,戚戚有感,歎道:“許兄……太子殿下真是高才,隨口便可占出一首這麼好的詩來。”雖已相信許宣是金國太子完顏濟安,但每次稱呼他時,總還是習慣地叫成“許兄”。

許宣搖了搖頭,道:“我哪有這等本事?這是蘇東坡寫給他弟弟的詩。”見王重陽對這自己最為心儀的大詩人懵然不知,便又大概介紹了一遍,道:“蘇公待人赤誠,毫無心機,‘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就連林靈素與高俅都受他惠澤,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