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保羅大教堂內留下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伊登菲爾德坐在空曠處的一排椅子中間,習慣性地抬頭看著教堂的玻璃窗。
教堂的玻璃總是很漂亮的,晴天時看上去光芒萬丈,陰天時看上去沉凝華美,伊登從小就有盯著彩色玻璃發呆的習慣,似乎透過那裏能看見上帝。
直到盯得眼睛發澀,他低下頭來用力眨了眨眼,肩膀上忽然被誰輕輕拍了一下。
伊登回過頭去,笑道:“安蒂利亞。”
“不回去麼?”安蒂利亞看著他,“該吃午飯了吧?”
伊登:“肚子不餓,我想再坐一會兒。”
“那我陪你。”安蒂利亞繞過一把椅子坐下來,“你的情緒比我想象的要穩定很多呢。”
伊登抿唇笑了笑,“倒不是我變堅強了,隻是我總覺得……他沒有死,蘭斯不是那麼容易被殺死的人,他大概是偷偷逃走了吧。”
安蒂利亞一時分不清他是自欺欺人還是真的想開了,伊登是個極堅強也極脆弱的人,有時候看上去堅不可摧,但隻要突破某個臨界點,他就會徹底崩潰,他對某些東西實在太過執著了。
安蒂利亞本人則恰好相反,她對任何事物都不那麼執著,有時候甚至顯得有點薄情,她受到傷害後可以輕易地完成從好人到壞人的轉變,離崩壞的境地卻還很遠。
她總是比伊登菲爾德冷靜得多。
但是這一次,伊登似乎不是在欺騙自己,看他的神情,大約是真的相信蘭斯頓還活在世上吧,他的直覺還挺準確的。
“好巧。”安蒂利亞笑笑,“我也這麼想。”
但是就算蘭斯頓平安無事,這場戰爭依然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教堂中的氣氛肅穆沉重,靜靜籠罩在兩人周圍。
“安蒂利亞。”伊登輕輕吸了口氣,“我們上天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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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保羅大教堂內有一段極長的旋轉樓梯通往上方的環形耳語廊,伊登記得小時候來這裏玩,光是爬樓梯就爬了個半死,如今要走更長的一段階梯登上塔頂,他卻感到一身輕鬆,看來是這些年的鍛煉起了效果。
與他相反,身體素質很差的安蒂利亞幾乎是爬幾段就要歇一會兒,她的心髒不怎麼堅強,伊登也不敢讓她太過勞累,最後甚至提出背她上去。
“算了吧哥哥。”安蒂利亞哭笑不得地扶著牆喘氣,“你也不比我高多少,一個不穩當我們一起滾下去怎麼辦?”
想一想那場麵就覺得很搞笑。
最終安蒂利亞還是堅持著爬到了頂層,像個死人一樣趴在塔頂的欄杆上拒絕動彈,冬天裏高處的風有些冷,吹得人臉頰生疼,從這裏可以眺望到大半個倫敦,泰晤士河如玉帶一般貫穿擁擠的城市,空曠高遠的環境多少衝散了葬禮帶來的哀傷氣氛。
伊登也趴在她身邊,一頭金發沒一會兒就被吹亂了,變成了金毛,安蒂利亞轉頭看看他,有氣無力地道:“你為什麼不用發膠?”
“我不喜歡發膠的味道。”伊登認真地說:“不過我今天噴了香水呢,你有沒有聞到?”
安蒂利亞吸了吸鼻子,清新溫暖的淡香很適合他這種靠臉吃飯的美少年,她點點頭表示肯定:“嗯,品味不錯。”
伊登嘻嘻笑著,忽然從袖子裏抽出一卷紙來,展開給她看。
安蒂利亞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湊過去一看卻頓時滿臉黑線,紙上是一副鉛筆畫,畫著簡潔難看的藍天白雲綠樹房屋,和三個火柴棍似的小人,一看就是那種繪畫天賦極差的小孩子隨手畫出來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小時候寫日記附上的畫,前幾天收拾東西時翻到的。”伊登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安蒂利亞撐住額頭,有點想撞欄杆,雖說她也不是大畫家,但是圖紙畫得多了,一些基本的繪圖技巧還是有的,她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這樣難以直視的畫麵了,一時無法將其與伊登那張俊美精致的臉蛋聯係起來。
伊登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無奈,兀自指著畫麵上的三個小人道:“這是我,這是你,這是蘭斯。”
安蒂利亞勉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中間那個最簡單的小人是伊登本人,看上去毫無特點,左邊最矮的是安蒂利亞,右邊高出一大截的是蘭斯頓。
安蒂利亞:“……我頭上那些麵條是什麼?”
“是頭發呀。”
“……蘭斯身上那個麻袋呢?”
“那是鬥篷。”
安蒂利亞徹底無語了。
良久之後,她道:“哥哥,你現在畫畫也這樣麼?”
伊登誠實地答道:“差不多吧。”
真是個靈魂畫手啊,安蒂利亞暗自感歎著,說道:“我想我應該請一位宮廷畫師教教你繪畫技巧。”
“我不要。”伊登連忙將自己幼年的簡筆畫卷了卷,重新收回袖子裏。
然而那驚人的畫麵仍然在安蒂利亞腦海中留存了一段時間,畫上的三個小人手拉著手,蘭斯拉著伊登,伊登拉著安蒂利亞,三人一起走在開著小花的草坪上。
後來,她去過了慕索城的遺跡,也走訪了遙遠的佛羅倫薩與夏爾鎮,卻始終沒尋到蘭斯頓的消息,有一天她夢到佛羅倫薩黃昏時空蕩蕩的街道,遠處教堂的尖頂閃著光,飛鳥在其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