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澄江麵上如罩霜雪,他冷冷道:“這碗湯藥是誰煎的?”
文墨惶恐道:“每常都是由小廚房煎了端來,奴婢親自在一旁看著的,照說該沒問題……”她好似想起了什麼,“對了,那會我因要更衣,中途離開了一下……”
“當時除了你還有誰人?”
文墨竭力思索著,“那時尚未到開夥的時候,小廚房裏除了我,就隻有遞柴火的阿芙……”
寧澄江重重在椅上一拍,“把她帶過來,朕要親自審問她!”
大約懾於皇帝的威勢,用不著怎麼嚴刑逼供,阿芙很快就招認了,原來她從前是黃伊人身邊的宮女,黃伊人雖在冷宮,害人之心卻仍未消滅,於是以金錢相誘,命她設法謀害成妃之胎。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黃伊人兩犯罪過,已是罪無可恕,寧澄江的決定隻是短短兩個字:賜死。
玉言盛裝麗服,帶著文墨再次來到遺恨宮,她要送一送這位據聞與她有深仇大恨的人。
仍和上次一樣,黃伊人眯縫著眼縮在角落裏,她的位置仿佛壓根兒未曾變過,像一隻躲在洞窟裏的小蟲,根本不敢踏足外邊的世界。
玉言開門見山地告訴她,“本宮是來送你上路的。”
黃伊人淡淡地“噢”了一聲,連眼皮也不眨一下,人之將死,她臉上反是一片大徹大悟的平靜,仿佛壓根不覺得死亡的可怕。
“你不打算求饒嗎?”玉言態度沉著。
“求饒有用嗎?”黃伊人抬眼微笑,“我是罪孽深重的人,的確該死,何必讓自己失去最後的尊嚴?”
“你如此隱瞞真相,本身就失去了為人的尊嚴,”玉言靜靜地望著她,“本宮最後問你一句,那事真是你做的嗎?”
黃伊人輕輕笑起來,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娘娘啊娘娘,您怎麼還是揪著不放?我已經認罪了,也願意伏誅,您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因為本宮始終存有疑心,前次的事若說是你所為也罷了,如今你身在冷宮,身無長物,縱然阿芙與你主仆情深也有限,你如何說動她冒此大險?再者,冷宮守衛森嚴,你倆是如何聯絡的,如何製定這周詳的計劃,那藥又從何而來?處處皆是疑點。”
玉言在她跟前緩緩踱著方步,“本宮不妨告訴你,前些時本宮才假意泄露消息,說你有意吐露實情,結果立刻就出了此事,照本宮看來,那人的目的不止在於謀害本宮的孩子,更是要置你於死地,不然阿芙為何招得這樣快?恐怕正是為了速戰速決,讓你再無開口之機。”
黃伊人眼裏有一刹那的恍惚,隨即凝神笑道:“娘娘這般善於臆想,合該做個說書人才對,省得屈才。您再問我也是枉然,嬪妾還是那句話,嬪妾有罪,甘心就死。”
玉言深吸一口氣,“既如此,本宮也無話可說,這裏有三樣東西,你自己選一樣吧。”她指了指小安子手中端著的紅漆托盤,上頭分別是毒酒、白綾和匕首。
黃伊人的目光在那幾樣刑具上流連片刻,終於端起那杯毒酒,輕輕遞到唇邊。在一線陽光的照耀下,澄明的酒液泛著琥珀色的流光,煞是好看,可惜是置人於死的毒物。
將要飲下,黃伊人忽道:“成妃娘娘,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玉言頷首,“你說。”
“嬪妾自知有罪,隻配埋沒荒草,可是嬪妾還是想請您給個恩典,將嬪妾的屍體運回家中,臣妾生前不能常伴父母左右,願死後了此心願。”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本宮答應你便是。”
“那就有勞娘娘了。”黃伊人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遠方,仿佛要穿過眼前四堵高牆,奔赴千裏,“家,固然不一定好,可是我也沒辦法呀,娘娘,您覺得呢?”她的眼中仿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是不待玉言弄清楚,她就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帶著必死的決心。
直到她的屍體漸漸失去暖意,玉言才帶著文墨離開。盡管不是第一次經曆死亡,但每一次的死亡總能帶給人消沉的意緒,死了的人自然稱得上解脫,活著的人卻很難覺得快活。
文墨有些悶悶的,噓聲歎氣道:“想不到她臨死也不肯說出實情,咱們真是白費功夫了。”
“不,她已經說了。”
“她說什麼了?”
“家,”玉言緩緩吐出這個字,“求恩典便求恩典,何必反複提及這個字,再加上她最後那句話,暗示的意味便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