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生當中,前後會有許多老師,可被尊為帝師的,通常隻有一個。

區別就在於,普通老師教學生知識和做人的道理,帝師教學生怎麼當皇帝。

在位初期,皇帝和帝師的理念基本相近,關係比較融洽,皇帝是老師實現抱負的媒介,帝師是幫助皇帝坐穩江山的絕對助力。

一旦皇帝親了政,處事久了,師徒理念慢慢發生分歧,最終走向分道揚鑣。

多數帝師都會與皇帝決裂,即便不撕破臉也是貌合神離,除非二人之間的差距過大。

季老先生和宋繼興這對師徒的蜜月期還算長的,精誠合作了十來年。

當宋大爺心中的天平,漸漸傾向維護屬於宋氏的江山社稷,季老爺子就不能避免走上前人的老路。

這種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沒有哪一個皇帝真會認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理念。

因為江山是私產,若是皇帝都不姓宋了,百姓也就是別人的子民,自己沒必要心疼。

“恩師,我既已退位,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前事不提,重歸舊好如何?”

精致的小庭院安靜祥和,與不遠處的喧囂相比仿佛兩個世界。

宋繼興緩緩舉起酒杯,極為誠懇地看向自己的老師。

老先生最終還是沒走了,畢竟麵前這人除了是他的學生,還是一位帝王。

沒走成的另一個原因是,天下沒有小孩子搞不定的長輩,如果有,那就讓四個孩子一起。

季老先生被一口一個的祖師迷得暈頭轉向,加上本就不好的腿腳,徹底走不動道了,任人拖回了學生住的別院。

此時,緩過勁來的老爺子,認真打量著多年未見老態明顯的學生,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真的放手了?”

“這是自然,您不信我,總該信得過小勝子吧?”

聽到自己被點名,李總管連忙站出來,恭敬地行了個大禮,“季師。”

“嗯。”老爺子點了點頭,得到了確切答案,這一顆心卻空落落的。

他提起杯子,輕輕笑了,“陛下,為師一直都知道,你對老師夠寬容了,換成別人當這個皇帝,老頭子早死了八百遍。”

麵對老師突然的真情流露,宋繼興一時有些懵,心中產生了些許不好的預感,深埋在角落的某種感覺開始複蘇。

果然,老爺子喝完杯中的酒以後,整個人的氣質大變,再次說道:“可誰讓你是為師的學生呢,我不恨你就得恨自己無能,所以為師隻能與你翻臉。”

“噗。”

默默吃瓜的白芨差點嗆死,三觀都被震碎了。

我不想承認自己沒本事,所以把事情做不成的原因歸咎在你身上,因為你是皇帝兼我的學生。

真是好強大的理由。

難怪老爺子能當宋大爺的老師,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正經人。

這位真是裝什麼像什麼,要不是今天這一回,自己還真會以為這人是那種一心為民的高潔之人。

然而,品味到熟悉之感的宋繼興卻沒多大反應,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朕猜到了,倘若恩師真的恨我,隻會閉門不出,不會親自跑遍大興半數州縣,又專門給暗部送信。說真的,朕之前真怕老師半路就沒了。”

“嗬,你個逆徒可真敢想,老頭子說不定比你命長。”

“那是不可能的,朕走路不需要人攙扶,還能下地幹活。”

“你下地?可真是奇哉。當初立太子那會,為師就在拚命往京城趕了,生怕出什麼意外。”

“哈,讓恩師失望了,五年過去朕越活越有勁。”

小院裏設了兩桌酒席,大人一桌,小輩一桌。

兩人的鬥嘴聲,聽得包括護衛在內的一眾人等紛紛低下頭,隻當自己是聾子。

老爺子的兩個曾孫輩甚至懷疑自己身邊的老祖宗是假的,被人給調換了。

你來我往互相搶白了幾句,兩人同時大笑,默契地碰了碰杯。

“逆徒,你真是走了狗屎運。”

“恩師,朕可以分您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