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心急如焚的回到了房間,按開了吸頂燈,走到了雅典娜平時坐的那把沙發椅前,剛才在黑暗中他隱約看到過棕色的皮革坐墊上有不少淩亂的線條,當時沒有在意,就在奧梅羅船長提起拿破侖七世時,他才想起數學上一個叫做“怪物月光”的偉大猜想(Monstrousmoonshineconjecture)。
學過《初等代數》就會知道《初等代數》是從群或需要滿足一定關係的物體的集合所建立的。
而在二十世紀數學的最大成就之一就是分類所有的有限單群。
成默當然也買過對於數學家而言就像是元素周期表一樣的指南——《ATLASofFiniteGroups》(《有限群圖集》)。
有限群中最後被發現也是最大的一個有限單群就叫做“怪物群”。
“怪物群”對於數學而言絕對是最宏大的成就之一,要知道怪物群的元素數目大於1000個地球中的原子數目,是巨大且抽象到難以描繪的東西。(“怪物群”的準確元素個數是808017424794512875886459904961710757005754368000000000,也就是大概8*10^53個。與之相比,太陽係的原子個數也就是大約10^57個,僅僅高了兩個數量級。如果我們用線性空間和矩陣變換來表示怪物群的話,至少需要一個196883維的線性空間,才能忠實表達怪物群的整體結構。這種表達方式又被稱為群的線性表示。)
那麼什麼是“怪物月光猜想”?
想象一下,有個二十四維的圓環,然後想象通過這個空間的物理粒子縮放,一個粒子有時會撞上另一個。
當它們碰撞時會發生什麼,取決於很多不同的因素,就像它們相遇的角度一樣。
在其中有一種使得這個24維係統精確的怪物,這個怪物也許是某種使得它能夠對稱的特定方式。
也許,怪物本身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對稱。
總之,“怪物”對人類至關重要,它很可能可以通過弦理論將數學和物理連接起來。
按照目前的猜測,數學家們認為這樣對稱的碰撞絕對不是巧合,經過數學家們努力的證明,如今“怪物群”中的每個元素都有一個特殊的模塊化函數的證據不斷累積。
換句稍微好理解的話解釋,那就是怪物群的主要特點可以從模函數讀得。
當我們逐漸了解這些怪物時,就打開了理論通向捕捉和操縱怪物的大門。
跟捕獲一個女孩子的心一樣。
然而模塊化函數能馴服任性的怪物一樣的東西,這樣的想法聽起來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就像有人告訴你,人類能通過任性的造物主來操縱自己的命運一樣不切實際。
盡管,聽上去這就是數學家們在試圖挑戰造物主。
對的,數學家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
在理論數學中,“月光”(moonshine)一詞專指看似瘋狂的不可能的想法。
而“怪物群”則被數學家們視為“一片撼動人心、存在於196884維度空間內、包含10∧53種對稱形式的雪花”。
對於數學家而言,證明“怪物群”是否代表宇宙終極對稱,這就是“怪物月光猜想”。
普通人看到這些東西,大概隻會一頭霧水,但對於成默來說,這樣的想法真是浪漫到不可思議,就像寫出“自童年起,我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曆代星辰”這般詩句,那是何等的寂寥,何等的瑰麗。
成默胸中有種情緒比海濤還要澎湃,他將沙發椅轉了過來,半跪在地板上仔細的觀察那些線條,它們被油性筆稀稀拉拉的畫在棕色的皮革上,乍一看似乎毫無規律,更不可能與“怪物月光猜想”產生什麼聯係。
但雅典娜不可能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於是成默盯著坐墊上那些淩亂的線條心想:是的,我不高,也不帥,也沒什麼錢,那是什麼讓我們的相遇變得如此特別?是相似的經曆?是同樣的孤獨?也許還有差不多以自己方式負責任的父母?也許這其中還有別的他無法想象的因素,但他相信其中一定還有數學......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靈光一現,想起這個猜想的,大概是喜歡數學的人的一種直覺,總之如果是他的話,想要隱蔽的留給雅典娜什麼訊息,肯定是通過數學的方式。
如果讓他選的話,他一定會用上“怪物月光猜想”。
光是這個名字一聽就比什麼費馬猜想、四色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浪漫的多,他當然算不上什麼文青,但卻很喜歡“怪物月光”這個名字。
“讓我來看看我們究竟是不是對稱的彼此。”成默低聲的自言自語,他起身急匆匆的打開抽屜找到了筆和紙,輪機長的房間裏自然不會缺少這些東西。拿了一張白紙,將它蒙在坐墊上,精確的描摹下了那些線條,然後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在燈光下仔細的研究這些線條。
“雅典娜,看我用數學的方式來打開你。”成默閉了下眼睛,“假設我要套入‘怪物月光猜想’,就必須將這些線條連接成一個二十四維的環狀結構。”
他沉思了許久,就像陷入了為難的長考,雨點打得窗戶劈劈啪啪的作響,像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的催促聲。
成默如僧人入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睜開眼睛,先是丈量了每根線條的長度,然後找出它們距離的相關性,接著他在另一張紙上開始列出公式,開始尋找邊和頂點。他要做的是將這些看上去雜亂無序的線條連接成一個複平麵圖。
這個過程需要大量的計算,要知道將不同的頂點作為子群的右陪集,就會得到構造不同的陪集圖。
他不斷的在紙上寫寫畫畫,寫了整整十多頁紙,這個莫名其妙的線索,讓他完全忘記了一切,完全沉浸在數學的世界中。在寂冷的夜晚,他出了一身的熱汗,終於通過大量的演算,將這些不著邊際的淩亂線條,補充和連接成了一個由六角形組成的立體圖形。
成默將圖舉了起來看,忽然發現這個由六角形組成的立體圖形,如果隻看平麵圖形,分明就是兩片部分完全重疊的雪花。
“果然是“怪物月光”啊!”期待成真,讓成默忍不住會心的微笑。
他又仔細看了看才發現,不止於此,雅典娜還暗藏了別的謎語。單看其中一片雪花,這個圖形應該叫做科克曲線(雪花函數)。它的周長無限大,麵積卻不可能超過六角星的外接圓,它是一個無限複雜的封閉曲線,但不論由直段還是由曲段組成,卻始終保持連通。
“這就是數學家傳遞訊息的方式嗎?真是複雜又簡約,抽象又唯美......”成默新潮澎湃,他感覺整個做題的過程,就是和雅典娜心靈觸碰的過程,他拿起筆在白紙上計算,仿佛用手輕觸著她的肌膚,那種感覺有種微妙的甜美,就像你在閱讀一封寫給你的情書,“也許這也是雅典娜在測試他們是否是對稱的另一種方式.....”m.X520xs.Com
如此準確的猜到了雅典娜的想法,讓成默百分百相信自己內心和雅典娜有些奇妙的心有靈犀。就像他認為雅典娜之所以把這些線條畫在座椅上而不是桌子上或者什麼別的地方,也不是無的放矢。
因為在月亮的晚上,月光恰好能通過窗戶照在這個位置,而桌子則在牆壁的陰影的範圍內。
“你是在說我是怪物,你是月光呀!”成默再次微笑,他繼續在立體雪花圖上麵畫上方格子,把豎行標以整數(1,2,3,…),橫行標以虛數(1i,2i,3i,…)。
如此繁複的工作竟一點不叫他覺得累,隻有完成工作後的神清氣爽。標注完成後,成默把這張紙卷成一個筒形,找了透明膠帶把它的兩頭粘在一起,剪掉空白的地方,做成一個具有不同大小和形狀的甜甜圈,盡管它還是很抽象,但在成默的大腦裏,它已經徹徹底底的從一些淩亂的線條,變成了一個二十四維的環形。
“bingo!”一切結果如成默想象的一樣,他興奮的打了個響指,這個時候他已經看到了破解謎題的曙光,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那種即將把一個證明做出來的快樂了。
對於數學家而言,給他這樣一個環麵形狀,那麼他就能夠利用j函數把該形狀轉換成一個特殊的複數。(J函數:又叫J不變量,第二個傅立葉係數196884,正好是Griess代數的維數,也就是怪物群的最小忠實線性表示的維數加1。j不變量的其它傅立葉係數也與怪物群的所謂不可約表示的維數有著緊密的聯係:這些傅立葉係數恰好可以表示成不可約表示維數的一些簡單的線性組合)
不僅是解題的快樂,還有觸碰到月光的快樂,這絕對是雙倍的快樂。
於是複雜和令人費盡的計算都變得輕快起來,成默運筆如飛,手中的水筆沙沙作響,一行又一行算式在潔白的紙張如水般流淌,幹淨而整潔。成默麵色從容的做著運算,全情投入之下很快就又用了七八頁紙,最終終於得出了兩個關鍵性的數字3417022和3163935。
成默放下筆,心跳如雷,他記得地中海的大致範圍是西經5°到東經35°,北緯44°到北緯32°。假設將小數點打在前兩位數後麵,是能夠在地中海上找到一個準確的坐標的。
“難道這是一個在海上坐標?”成默有些難以置信,他來不及感歎數學對他來說又多重要,推門衝出了房間,跑向奧梅羅船長的臥室。
很快震天動地的錘門聲再次響了起來,緊接著是奧梅羅船長的叫罵聲:“又是誰啊!”
“我!”成默說,這一次他的語調完全不像上一次那麼冰冷,蘊含了一些期待、一些緊張還有一些急迫。
奧梅羅船長打開門,被冷風吹得一哆嗦,他打量了一下成默,很是意外的問:“怎麼了?”
可能是雅典娜的離去,和對成默認知的錯位以及成默外表的稚嫩,讓奧梅羅船長少了不少對成默的敬畏,他連“雷克茨卡先生”都沒有稱呼。
成默也懶得計較奧梅羅船長態度的變化,沉聲說道:“現在趕緊改變航線,去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這個位置......”
“發生什麼了?”
成默冷冷的說:“你別管那麼多!”
奧梅羅船長看著成默在昏暗燈光下冷漠的麵孔,再次打了冷顫,無可奈何的說道:“好吧!我先去換件衣服!”
成默一把抓住奧梅羅船長的胳膊,麵無表情的說:“先上去叫人改變航線!”沒有等奧梅羅船長回答,他就將奧梅羅船長扯出了房間。
“到底什麼事情讓你這麼迫不及待?連我換個衣服都不行?”奧梅羅船長在走廊裏不滿的大聲抱怨。
成默沒有理會,隻是抓著奧梅羅船長向樓上走,駕駛室就在他們的樓上。
“總不可能是你的公主情人在這個坐標等你吧?”奧梅羅船長嘲笑道,“難道你的公主情人還能從航空母艦上逃出來?”
成默回頭看了奧梅羅船長一眼,淡淡的說道:“一切皆有可能。”
“好吧!好吧!反正這個位置應該是順路,我們很快就會經過。”奧梅羅船長聳了聳肩膀推開駕駛室的門,大聲喊道,“塔希爾,改變航線,坐標......”
奧梅羅船長扭頭看向了成默,成默凝視著窗外一望無際的黑暗說道:“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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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五個半個小時,在午夜四點,“地中海序曲”終於到達了“東經34.17022,北緯31.63935”附近。
成默也在外麵等待了快半個小時,時間在疾風驟雨中顯得格外緩慢,走廊外麵依舊黑乎乎的一片,隻有廊簷下一點微弱的燈光跟隨著輪船在黑暗中微微搖晃。海風大的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海風裹挾著雨點將他吹得渾身又冷又僵,時長一陣狂風刮過,他就呼吸困難,連眼睛都睜不開。更不要說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鞋子裏灌滿了水,難受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