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破碎世界(7)(1 / 3)

成默跟在名叫海勒的漂亮女兵背後,她的絲巾沒有蒙在頭上,而是在粗粗的麻花辮上紮了個蝴蝶結。進入敘力亞的幾天,成默絕少看見有女人用彩色的絲巾,大都是素色的,唯獨今天看見海勒用了繡著玫瑰花紋的淡粉色絲巾。

毫無疑問,她雖然性格有些衝動,像個男人般拿著槍,卻也是個擁有少女心的女孩。

對於這樣的細節,成默並沒有過多的關注,他更需要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於是他很快就把目光從眼前正在蕩漾的淡粉色蝴蝶結上挪開,假裝不經意的舉目四望。

放眼望去這座簡陋城鎮相當乏善可陳,街道筆直,一眼能望得到頭。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讓人想起非洲貧民窟的模樣,可又沒有貧民窟那般髒亂差,最起碼沒有汙水橫流垃圾遍地。

實際上這座城鎮很幹淨,沒有一片紙屑,隻是房屋和街道都呈現出戈壁一樣的泥土色,像是座陶土修築而成的城鎮,土黃色總給人一種不幹淨的感覺,像是原始的沙漠地帶的遊牧民族聚居點。

倘若沒有廣場上停著的車輛,和帶著槍巡邏的士兵,你要說它是剛剛發掘出土的古老城市的遺跡,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

總之,這個城鎮不僅缺乏現代化,還缺乏色彩的渲染,是一個隻有灰色和黃色的世界。就連黃昏中那些迷離的光線,也散射成了塵埃的狀態,如同有一股黃沙般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城市。

此時此刻,隻有成默眼前搖晃著的彩色蝴蝶是鮮活的。

因為成為天選者的緣故,成默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繁華的蠻荒的都有,但從沒有一個地方顯得如此的不宜居,不適合人類生存。他猜測是附近有油田,要不然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真的不適合人類聚居。

靠近寺廟的時候,成默就聞到了牛羊的腥膻味,應該是這附近有牛羊屠宰場。他跟在海勒的身後,穿過了雕刻著沙烏地文的尖頂大門,進入了一個鋪著石板的廣場,格局是典型的聖羅蘭回字結構,正麵是大殿,廣場的四個角豎著灰色石塊壘成的宣禮塔。這四座宣禮塔就是整個城鎮最高的建築。

廣場隻有零星的人在走動,海勒帶著成默、雅典娜、哈立德和兩個女兵沿著回廊向前。經過大殿時,成默好奇的向裏麵窺視。盡管這個城鎮肉眼可見的貧窮,但寺廟內部卻一點也不簡樸。整個大殿鋪著簇新的白色大理石,暮色的最後一抹光亮透了進來,無暇的殿堂沐浴在夕陽晚照中,如橙色的琉璃之境。

在這座荒僻破落的城鎮,這樣的場所能稱得上奢華,也肅穆神聖到超然物外,叫人仿佛遠離了煉獄紅塵。

成默舉目凝視,大殿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闃無一人,隻有地上鋪著一張張能容一個人跪膝的長方形綠色聖羅蘭地毯,這些地毯如列隊的士兵,擺放整齊到令人發指。以至於成默似乎能看到此起彼伏的跪拜身影,還有一張張虔誠的麵孔。

那些信徒在這裏奉上自己的肉身、靈魂和信仰,以換來一點點現世的慰藉。他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宗教的神秘而莊嚴的氣氛,大門外的種種不安和落寞蕭條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納了,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仿是觸碰到了魂靈、神明之類的東西。

走在前麵的海勒像是察覺到了成默細心的查探,她回頭看了眼成默,用沙烏地語冷冷的說道:“不是信徒,不能跪拜。”

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道:“我隻是看看而已。”

海勒冷哼了一聲說:“這邊走。”說完她加快了步伐帶著三人向著回廊盡頭走去。

回廊的盡頭有一扇圓頂的小門,門口站在兩個酷兒德女兵,海勒走過來時,她們微笑著和她打了招呼。然而當看到成默和雅典娜時,笑聲立刻低了下來,輕聲問了句海勒“記者”?

“記者”這個單詞成默完全聽懂了,他猜測有不少記者到過這裏,酷兒德人在國際上的宣傳一向不錯,為了獲得普遍的支持與同情,時常邀請記者來酷兒德戰區采訪。而酷兒德武裝屬於相對比較開明的組織,才會允許女人參軍,這也是他們對外尋求幫助的一種政治宣傳。

當然,其中也有酷兒德人口實在太少,和ISIS國的戰鬥以及各個國家的交戰又太激烈,實在太缺乏人手的緣故。

海勒輕輕搖頭,表示不是記者。兩個女兵一邊打量成默和雅典娜,一邊掀開了掛在門上的綠色帷幕。

成默從兩個女兵的眼神看到了不那麼友好的情緒,在敘力亞,因為曆史上的宗教衝突和近代西方操弄戰爭的緣故,作為白人會普遍的遭遇敵視。對此他也沒有太過在意,麵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小門兩邊的牆上畫著的六邊形,暗自揣測有什麼寓意。

過了圓頂的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聳立的水泥墓碑,成默剛開始還以為也許是曆代先賢的墓園之類的地方,定睛一看完全不是,墓地中央立著一座紀念碑,有一麵酷兒德旗幟在血色的日暮中飄揚,而在這一片密密麻麻林立的水泥墓碑上,貼著的照片全是年輕女孩的照片。

“這裏是我們酷兒德娘子軍烈士的墓地,我死後也會被埋在這裏!”海勒滿腔驕傲的介紹。

成默沒有說話,麵對這冷冰冰的墓園,看到照片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孔,他未曾感到震撼,他曾經去過好些大屠殺紀念館,那裏的紀念建築比這裏更壯烈,相比之下這座墓園顯得過於普通。他隻是猜測,海勒之所以帶他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他和雅典娜這兩個外國人感受到酷兒德人的悲壯,好打打感情牌。

“我們酷兒德人在戰場上和ISIS恐怖份子正麵交鋒,犧牲了無數年輕人,卻沒能獲得應有的待遇,甚至還遭遇了燈塔人無情的背叛。如今不僅正府軍和圖爾齊封鎖了我們的邊境,隻有易垃克那邊對我們開放邊境,然而那邊物資也很匱乏,還被燈塔勒令不能給我們支援。”海勒語氣低沉,“我們......請你們過來,也是別無選擇......”

成默不吃賣慘這一套,然而在他低頭看著那些彩色照片下方的出生年月日,還有死亡時間時,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更偏向負麵,讓他覺得膈應。

因為這些女孩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不少出生於九九年和千禧年,她們死亡的時間則各自不一。早一點的二零一四,二零一五年就已經陣亡。算起來那個時候未成年,就戰死沙場,這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注視著如林的墓碑隻覺得殘忍,雖說酷兒德人隻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麼做,更多的責任應該歸在ISIS頭上,可成默還是覺得讓未成年人上戰場過於冷酷,這叫他直麵到了戰爭最無情最冷漠的陰暗之處。

沉默了半晌,他冷淡的說道:“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並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勒見成默並沒有表現出預期中的震驚和同情,略微皺了皺眉頭,她看向了雅典娜,竟然發現身為女人的雅典娜同樣冷漠,便愈發的討厭這對男女。於是表情更加冷硬不自然,她轉身繼續向前走,不再和成默交談,帶著他們走過了墓園。

出了墓園是一片黃土操場,操場上有好些年輕的女兵在進行最基礎的訓練,有些在拿著槍練習隊列,有些在練習爬鐵絲網,有些在練習射擊,不過似乎不是實彈射擊。她們穿著迷彩服,張揚著稚氣未脫的麵孔,遠遠望過去就像是在進行軍訓的女大學生。

當他和雅典娜走過操場時,所有女兵都在扭頭看著他們,大概是這些女兵的年紀實在太小,對他們這兩個白人眼神中沒有什麼反感,更多的隻是好奇。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操場,進入了營地,很顯然這片營地新修沒多久,和城鎮裏那些土黃色房屋不一樣,地麵鋪上了水泥,房屋內外都刷上了白漆,窗戶還用上了玻璃,雖說依舊是簡陋的平房排屋,卻已經能夠看到現代的氣息。

海勒找來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兵,給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安排了一套兩室一廳一衛的空屋子,就冷冷的說道:“你們在這裏等等,過一會塔梅爾大校就會來見你們,有什麼需要,叫你們的司機跟門口的女兵說就行。”

成默打量了一下客廳,水泥地麵鋪的並不算很平整,白漆刷的也不均勻,房間裏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電燈,除了一張木頭桌子和幾張木凳子什麼都沒有。三個連著客廳的房間也沒有裝門,站在客廳裏能清楚的看見房間內連床鋪都沒有,他扭頭問道:“我們是要在這裏過夜嗎?”

正準備出門的海勒點頭說:“是。”

“連床都沒有.....”成默攤了下手,“這就是貴賓待遇?”

“我們這裏所有的士兵都沒有床,大家都是墊著棉墊睡的。”頓了一下她又說,“這已經是我們據點最好的房間了,起碼有單獨的衛生間.....”

“行吧!”成默聳了聳肩膀,“那總得給我們找幾張棉墊和毯子吧?”

“等下會給你安排。”

成默又問:“還有蠟燭或者油燈?”

“一起給你送過來。”海勒說。

“那什麼時候有晚餐可以用?”

“我叫人給你安排,等會給你送過來。”海勒臉上已經有些不耐煩,“麻煩你一次把要求說完。”

“多送點水過來,還有晚餐豐盛一點,要多一點肉類。這個可不能馬虎。”成默認真的說,“你們得記得現在是我在幫你們......”

海勒冷哼了一聲,轉身正準備走出房間。

成默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女兵,再次喊道:“Hey!”

海勒回頭,咬牙切齒的說:“還想要什麼?”

成默心平氣和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想要什麼。”

“那你喊什麼?”

“隻是想問你,我們可以出去隨意逛逛嗎?”

“不行。”海勒冷聲說。

“這就是貴賓待遇?”成默冷笑,“囚犯吧!”.伍2⓪.С○м҈

海勒狠狠的盯著成默,和他對視了須臾,才在轉身的時候說道:“你們可以在營地裏走走,但不要出去。要是你們偷偷跑出去,被人打死打傷了,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知道了。”

海勒拉緊了門,給門口守衛的女兵交代了幾句,就匆匆離去。客廳裏隻剩下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成默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房間跟毛坯房差不多,洗手間裏沒有水,也沒有馬桶,隻放了一個塑料桶,也不知道是用來接水還是用來接尿的,反正,要上大號肯定還是得去外麵的公用廁所。

成默有些頭大,對他來說這樣的環境還不如住野外來的自在。他回到客廳,哈立德和雅典娜坐在桌子旁,兩個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加上雅典娜本身就不是喜歡聊天的自閉女孩,便讓哈立德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

雅典娜倒是若無其事,凝視著窗外夕陽西下,此時女兵們已經下了操,她們扛著槍從操場那邊朝營地走,她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對於戰爭的惶恐,三三兩兩,有說有笑,臉上的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這些十多二十歲的花季少女,天真浪漫到讓人無法相信她們將來要開槍殺人。

成默這種不會傷春悲秋的人,都難免在心底歎息。隻是他知道他改變不了什麼,於是快速的收回了目光,走到了桌子邊,抽了張凳子坐在雅典娜的身旁,低聲問道:“哈立德,你開始說的阿紮爾醫生是什麼人?”

“他在我們國家是很有名的眼科醫生,每年都會在忠孝節前後舉辦為貧困人群解決白內障的免費手術,無論是在酷兒德人還是在敘力亞人中都有很正麵的評價。當年ISIS在易垃克橫衝直闖,並輕而易舉的趕走了尼尼微省的易垃克的正府軍,正府軍甚至連槍都沒有放幾下,就扔下了大量燈塔國武器,包括大量的M1A1主戰坦克,還有銀行裏數不清的美金,直接跑掉了。這些武器裝備和錢武裝了ISIS,讓ISIS迅速的崛起。就在那時阿紮爾醫生就預言了ISIS會入侵我們國家,並會把目光瞄準酷兒德人聚居的邊境,通往辛賈爾的路上。而在那裏有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酷兒德平民。”哈立德苦笑了一聲,“可惜沒有人把他說的話當回事,也許是正府本身就不在意酷兒德人的死活,總之所有人都無動於衷。悲憤的醫生自己組織了一些人手,帶上大量的武器開車趕往辛賈爾,然而一切已經遲了,ISIS來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他們衝入了敘力亞,沿途屠殺了一個又一個村莊的酷兒德人,阿紮爾醫生沒有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隻能救下一些逃走的酷兒德人。之後ISIS勢力席卷了半個敘力亞,阿紮爾醫生也因未預知了災難,被奉為了先知,並成了酷兒德人的領袖之一,在對ISIS的戰鬥中他也以英勇果敢出名,ISIS策劃了好幾次對他的暗殺,都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