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星門的做法沒有太大區別。”李濟廷搖頭,“先不討論星門幹得怎麼樣。以一己之力想要控製全世界的網絡,不現實。”
“區別很大。星門的做法是殺死蟻後,或者利用螞蟻來反抗蟻後,但是沒有蟻後的螞蟻會變得混亂,從而導致失序。但我的想法不一樣,我想要解決的是蟻後,先控製蟻後,反其道而行之。”
“這個地球上的蟻後很多。”
“無論有多少,我必將他們都更換成遵從於我的意誌的蟻後。”
“那你所追求的和星門又有什麼不同呢?”
“當然不同。星門把人當做生產工具。而莪.....”成默麵無表情的說,“而我把人當做螞蟻。就像我父親曾在書中說過:也許螞蟻的社會形態就是某種範式的終極形態。當人工智能介入人類社會之後,就相當於人類擁有了類似於螞蟻信息素這樣高效的多信息集合體。這樣人類才有可能到達真正的彼岸。”
“我記得你父親在書中也說過,如同人類過去那些停滯的文明,比如愛斯基摩人,蒙古人,斯巴達人所創造的文明,由於拋棄多樣性堅持一種僵硬的動物性而走上倒退之路,這些社會性昆蟲也是一樣。這種社會都有一個特點就是——等級製和專業化分工。”李濟廷說,“所以,你確定你真能抵達真正的左岸嗎?”
“或許它通向歧途,但這是我唯一想的到能抵達彼岸的路徑。”
李濟廷頓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說:“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出發時的目標是好的,可越向前走,秀麗風景甜美果實會誘惑你,暴風驟雨洪流高山會阻礙你。你越來越老,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緊迫,想要去到的彼岸卻未曾靠近。你疲憊,你懷疑,你被孤立,你被蒙蔽,你被俗世纏身,你迷茫,你舉目四望,身邊又空無一人.......然後就變成了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故事。”
“如果......”成默緘默了一會,堅定的說,“如果說,一開始就是惡龍......那就不會再次變成惡龍了,不是嗎?”
李濟廷扭頭看向了成默,隔著如水蕩漾的火焰,那張臉孔如溪水映照的冬日暖陽般沉靜,那火然又寂然的表情讓人相信,他絕不是說說而已,他一定會履行他的諾言。他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沉聲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你憑什麼覺得你一定能成功?”
成默又緘默了幾秒,回答道:“當你定下一個宏偉到難以實現的目標時,就不要去考慮後果。如果考慮後果,那就必不可能成功。”
“你這樣的想法很極端,也很危險。”
成默沒有立即回答,在急速的下墜中,他凝視著天空中那小小的一團黑點越來越大,變成了波瀾壯闊槍林彈雨的畫麵。
這是這個宇宙成千上萬分鍾裏發生的一個小小片段,在上百平方公裏之內,有白色的雲朵,沸騰的海洋,灼熱的激光,以及明亮的子彈。一架戰機呼嘯著衝入了星門的陣線爆炸成了煙火。和遠處的爆照遙相呼應,縱容著火海蔓延。身著機械戰甲的半機械人舉著槍。身著古老騎士盔甲的人拿著刀劍。他們的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芒,就像正狂湧過來的火海並不存在。一支箭穿過了脖子,一發子彈打斷了胳膊,一道閃電擊穿了頭顱。一個人將另一個人拖入了火焰,化作了兩道DNA螺旋。
所有的一切都在成默的眼前,呈現出超然的瘋狂。他的同類們在夕陽彌漫的天空之下一改平時的溫文爾雅,令人訝異的凶猛。
此時此刻,這些被高科技武裝的天選者和那些揮舞著爪牙的螞蟻沒有區別。他們同樣在為了一粒糖果而戰鬥。無論是守護還是掠奪。
他們看不見別處的糖果,於是付出了遠多於一粒糖果甚至一百粒糖果的代價。
但沒有什麼比眼前的這粒糖果更重要。
人類和螞蟻一樣短視。
其實不要說宇宙,地球已經足夠大了,大家原本可以好好相處,可以分享音樂、電影以及各種藝術,而不是各自在欲望所引發的戰爭中,製造仇恨。當戰爭結束後,就隻能在悲傷中舔舐傷口,那麼多痛苦和憂傷的歌謠,還在年複一年的傳唱,可戰爭、瘟疫和饑荒卻從未曾停止。
一百年前,我們還可以說人類的生產力不夠,但現在還這樣說,那就是愚弄他人的借口。
人類需要團結。
然而謊言、愚昧和欲望是橫亙在人類之間的鴻溝,將普通人撕裂成天選者手中的籌碼。
成默並不是悲天憫人,甚至也不覺得延續了上百萬年的社會結構有什麼問題,不管怎麼說,優勝劣汰的機製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原動力。但他也渴望看到人類改變,突破社會結構的桎梏,晉級更高層級的文明。
“師傅,說回最初的那個問題。你們總以為人類需要神一樣仁慈的救世主,但其實人類很現實,在沒有遇到魔鬼的時候,從不認為自己需要要拯救。而在遇到惡魔之後,乞求神明獲救之後,不久就會忘記惡魔,認為神明不過是多餘的存在。想要當人類的救世主.....隻會在魔鬼被放逐以後,被人類釘上十字架。現實不是電影,電影裏不管主角多弱小,反派多強大,最後一定還是象征著正義的主角獲得勝利。可現實中並不是這樣的,反派比正派更容易獲得勝利,一般情況下反派隻要殺死了正派就能贏得勝利。而正派想要贏,需要顧忌的東西太多,法律、正義、蒙昧、利益、反串.....就像這個世界所有的障礙都是為正派所設置的。換做一句《讓子彈飛》的語錄來表達——‘這是什麼TM狗屁道理?好人就得讓人拿槍指著?’”他說,“‘好人就得拿槍被人指著’這不是道理,而是現實。好人就是會被拿槍指著,甚至用槍指著自己。所以救世主仁慈的話,就注定被人類釘上十字架。”
“這不是仁慈的錯。”
成默冷笑,“知道嘛,師傅,我對謝旻韞是有意見的。因為她有多偉大,就顯得我有多卑劣。雖然我並不在乎自己多卑劣,但我寧願她在埃菲爾鐵塔上選擇殺死我,這樣一輩子承擔痛苦與懊悔的就會是她。有時候我閉上眼睛,做夢的時候會夢到她,醒來之後發現是一場夢,又會怨恨她。怨恨她有一顆悲憫之心,卻沒有解救眾生的能力,明明自己過得也孤獨掙紮,偏又見不得這人世間萬般疾苦與不平.....隻能獻祭自己.....可她獻祭了自己又獲得了什麼呢?”他在灼熱的風中回看向了李濟廷,隔著快如刀刃的空氣還有點點流火,他的眼神卻如冰霜,“師傅,你能告訴我嗎?你能告訴我嗎?她甚至沒有收獲到一句感謝,一聲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