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諸神的黃昏(117)(1 / 3)

第一神將的聲音如神祇之聲被呼嘯的風吹過寂靜山穀,於四麵八方激蕩,在成默的耳際嗡嗡轟鳴。他猛然間感受到了一股從四麵八方強襲而來的壓力,就像忽然置身海底,四周全是要將他壓成碎片的恐怖壓強。

暴漲的數據也在表達同一件事情,海浪般翻滾著的聲波環繞著他,組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波紋之海。

他在海的最中央。

而第一神將就是那隨時可以將他擊成碎片的沸騰之海。

成默身處這張聲呐浪潮組成的廣袤大海中,敬畏之感油然而生。要知道“聲波”技能最多也就是A級技能,但這個對於上位天選者來說不入流的A級技能竟被第一神將運用成了無可匹敵的“領域”,並且是就連他的“倫斯之眼”都能夠破解的領域。

刹那間,成默的內心升騰起一股無力感,他想起了高中時看到了“黎曼猜想”,仿佛凡人抬頭仰望雲霄之上的喜馬拉雅山之巔。到達不了那高聳入雲的頂峰,那並不是你太弱,是喜馬拉雅山高不可攀,頂禮膜拜是理所當然的選擇,隻有瘋子才會向“奇跡”發起挑戰。

這個世界能夠完成非同尋常壯舉的人大多都是瘋子,當他因為瘋狂而成功時,我們誇讚他睿智,於不可能中看到了可能。當他因瘋狂而失敗時,我們認為他失去了理智,試圖挑戰不可能。怎麼看理智與瘋狂都是對立的事物,但成默覺得理智和瘋狂並非不能兼容。

在麵對不可超越的極限時想要突破,瘋狂要有,理智也得有,但普通人往往隻能兼顧一種情緒。他告訴自己必須從震撼中走了出來,戰勝不了第一神將才是正常的,僥幸贏了才是意外,他得放平心態。

成默在麵罩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被過濾後的空氣清新異常,他張開寬大的羽翼,故意急停,視野之中被降速的時間猛然加速,那些變緩慢稀疏的光點變得急促而稠密。麵對雨點般的攻擊,他在空中以微小的幅度晃動身體,閃避著各種各樣技能,他表現得極為漫不經心,大腦的運算速度卻推到了極限。

在他所能偵測的範圍之內,氣溫、風速,每個天選者的航速、航向,每一發技能和子彈的加速度,質量與目標地......各種各樣的數據瀑布般的從顱腔內勻速滑過,它們分門別類,按照時間的順序躺在表格之中。就像分析一道題目,先確定未知量。再找出已知數據和條件,畫一張草圖,引入符號,分析它們與未知量之間的聯係。如果做過類似的題目,就可以套解法。如果沒做過,就用盡你所知道公式和輔助項,讓已知的條件與數據向未知量靠近。

沒有人比他這個小城做題家更擅長做題,他的大腦熟練的分析,將有用的數據和沒用的數據分門別類,將異常之處列在下方。一如在考場上解題,用所有的工具,在空白的稿紙上探尋出題者意圖。然而數據越來越多,條件越來越詳盡,他卻看到了一道極為普通的題目。

數據顯示這廣袤無垠的“聲波海”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符合A級以下所有聲波技能的邏輯。隻不過普通的聲波技能強度沒有這麼高,持續時間沒有這麼長,持續範圍也絕不可能達到廣。這道題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在解題思路上它沒有任何難度,唯一的難點在於計算量。就像是奧數的最後一道大題,是讓你默寫圓周率到十萬位。即使你能作弊,照著抄,都百分之九十九會出錯。

他看到了答案,反而越來越疑惑,越來越心驚。

茫如怒海的聲波不停的拍打著他,仿佛時刻能夠將他碾壓為齏粉。那些原本無法鎖定他的激光和導彈,也找到了目標,緊隨他的飛行軌跡追蹤而來。

成默嚐試用了一下“瞬移”,發現就連瞬移也擺脫不了追蹤。在“聲場”鎖定的加持下,那些原本不過是淩亂雨點的技能和子彈,變得有意識了一般,調轉了方向,如聞到了血腥味道的食人魚群,閃耀著灼目的光芒風暴般的席卷而來。他被完完全全的鎖定了,如同被蛛網纏繞住的獵物,敵人通過聲波網的變化,就能輕易的感知他的一舉一動和位置。就連“倫斯之眼”也毫無用處,就像這種超凡技能在第一神將麵前不值一提。

在成默的記憶庫中,並沒有這樣的聲波技能存在,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技能存在,如此大規模長時間的聲波技能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這違背了天選者係統的運行邏輯。

就好比地球上存在能織出1.5平方米巨網的馬島金絲蜘蛛,它是蜘蛛界的織網霸主,就算出現了能編織出2、3平方米的蜘蛛,尚在能夠理解的範疇。但地球上絕對不可能存在能夠編織一張幾十平方公裏能夠覆蓋一座城市的蛛網的蜘蛛。

不止是因為這樣的蜘蛛必須超乎想象的巨大,而是以地球的生態環境而言,容納不下這樣恐怖的生物。它是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克魯斯巨物。

第一神將就是編織了這樣一張不能夠存在的聲波網的克魯蘇巨物。

而這本不該存在之物,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敬畏頓時升級成了恐懼。

成默不寒而栗。

這個瞬間,他仿佛真看到了無法理解的克魯蘇巨物,他頭皮發麻,四肢僵硬,就連思維也隨之停滯,大腦裏海量的數據都在這一秒停止了更新,像是死機了一樣。

成默曾以為世界上已沒有任何能讓自己感到恐懼的事物,好歹他也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聖人、魔鬼、天堂、地獄他都麵對過。此刻才發現自己還是年輕了,世界上永遠有超出想象之物。

離開了李濟庭的庇護,他獨自麵對第一神將時,才意識到對方和他根本不在一個維度。就像將喜馬拉雅山當做景觀來欣賞和將喜馬拉雅山當做目標準備征服,這兩座喜馬拉雅山絕不是同一座山一樣。

他從未曾如此缺乏信心,一如許多年前站在醫生麵前的孱弱小孩。

恐懼附著在心髒之上,如影隨形。

火光幻化成了刺眼的陽光,他回憶起七歲的那個下午,他吵著要上學,並質問父親為什麼別人都可以去上學,為什麼隻有他不可以去。父親也沒有多解釋,直接帶他去了醫院,讓醫生直接告訴了他原因。他這時才了解自己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盡管他那時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依然在醫生的麵前嚎啕大哭。

父親抱著淚眼朦朧的他走出了醫院,帶著他來到了鼎王台的書市。金色的秋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在一段高低不平錯落有致的書架上,鋸齒狀的倒影像是台階,漂浮著灰塵的光像是聖光,一束又一束,像是指引著他們走向宇宙中心的路徑。

父親牽著他穿過了人文、地理、哲學、自然......最後來到了醫學書籍專區,父親一行一行的看,最後挑了兩本抽出來遞給他,“越是令你恐懼的事物,你就越要靠近它!了解它!隻有如此,你心中的恐懼才會消失!你才能掌握應對它的方法!”等他懵懂的接過書,父親又說,“人類所有的恐懼都源自不了解。而所有的危險都源自自以為夠了解。”

“爸爸......”

成默猛的停止了前進,他的視野一片模糊,全是飄忽不定的字跡,他的大腦在顫抖,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下意識的點亮了光盾,屹立在浩渺的光之沙塵暴中。激光、子彈和導彈在他的麵前交彙,在能量護盾上,好似數不清的人圍繞著他揮舞仙女棒。

氤氳的光霧中,他看到了那兩本書的名字——一本是《實用小兒心髒病學》,另外一本是——《預防心髒病學》。

“我已經習慣了在恐懼中生存!恐懼不是我的敵人!恐懼使我強大!”

“咚!咚!咚!”強有力的心跳在他的耳際回響,像是鼓槌在用力敲擊耳膜。他眼前的一切在著擂鼓般的聲響中逐漸清晰,密密匝匝的光點將他環繞,近似他孤身一人漂浮在迢迢星河的中央,而大衛·洛克菲勒就是那看不見摸不著又無處不在的暗物質。

“無論多接近神,人終究是人。”李濟庭的話言猶在耳,振聾發聵。他告訴自己既然如此,大衛·洛克菲勒也一定是人,無論這個技能多麼純粹、精妙、龐大,不可思議,它一定還是被局限在天選者係統和物理定律之中,不能為它的表象所迷惑,隻有更深刻的探索才能為第一神將祛魅。

長久以來的堅韌不拔讓成默未曾被驚懼抓住太久,他迅速的再次調整心情,忘記了剛剛為自己所設定的挑戰者身份,將自己歸為求生者,麵對全然未知的克魯蘇巨物以生存作為第一目標的求生者。

但是在戰術上重視敵人,在戰略上卻要藐視敵人。求勝之心同樣是不可缺乏之物,為此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呼第一神將的名諱,“舞台?聚光燈?你又想看到什麼?大衛·洛克菲勒。”

“想要看到的已經不可能了。所以不如說為什麼會感到遺憾吧。”大衛·洛克菲勒沒有對成默的不禮貌做出任何反應,也沒有一絲第一神將的傲慢,他像是在和一個不那麼熟悉的人聊天一樣,保持禮貌,也保持著距離。

大衛·洛克菲勒的態度出乎成默的意料,他沒有想到對方會認真回答他。這是好事,對他而言沒有比對話更能了解第一神將的方式。但對話是雙向,同樣也提供了大衛·洛克菲勒研究他的途徑。他認為大衛·洛克菲勒並不是那種喜歡說廢話的人,那麼敵人如此做的原因,可能是完全沒有把他當成足以匹敵的對手;也可能是大衛·洛克菲勒的性格使然,即便是麵對他也謹小慎微。

成默不確定是哪種,或是兩者兼有。有些時候過度的思考於事無益,反正哪怕隻能增加微小的勝算,他都必須全力以赴去爭取。畢竟,選擇權在對方的手中。於是他轉換了語氣,又變得謙卑:“大衛先生,何以如此說?是因為尼布甲尼撒的選擇不盡你意?”

“你花六十三年時間寫的小說,終於寫到了你期待已久的結局,結果結局的走向卻失控了。你設定的主角以逃跑的方式退場,你等待了那麼久的轟轟烈烈的高潮,變成了爛尾般的結局。怎麼會沒有遺憾?”大衛·洛克菲勒加重語氣,“對於一個小說家來說,沒有什麼比寫了大半部精彩的劇情,卻在結束時爛尾了更糟糕。不過幸運的是,我有所準備。”

“小說家?真遺憾您放棄了這麼有前途的職業,來當第一神將。”

“當我年輕的時候深受文學的鼓舞,踏上了戰場,尋找人生的真諦和故事的素材,卻陰差陽錯的成為了神將。後來發現第一神將這個職業比小說家還要有趣。畢竟小說家隻能撰寫虛幻的命運,而我.....掌控真實的命運。”

“那我隻能說您好萊塢電影看的太多了,你寫的劇本也俗套,又是世界毀滅之際由你們星門來完成拯救?難道您不清楚,就是你們這些專門拯救世界的英雄,才TM的是世界動亂之源?”

大衛·洛克菲勒沒有反駁成默諷刺的意思,淡淡的說道:“我從不看好萊塢電影,我甚至不看電影,我喜歡看歌劇或者小說。尤其熱衷悲劇,《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麥克白》,在我看來隻有悲劇才是真正能夠振奮人心的東西。當我們看喜劇的時候,是在閱讀我們內心的欲望,是為了逃避現實。而當我們在看悲劇的時候,是在審視我們人類本身,是在尋找自己。好比《神聖經典》,從頭到尾都寫滿了悲劇故事,裏麵充斥著災難、苦厄、魔鬼與死亡,就連造物主也背負著十字架,走過漫長的苦路,最後卻被釘死.....所以啊!救贖不過是縹緲虛無的一個希望,但不管多麼悲苦,《神聖經典》依然是人類被銘記的永恒教誨......”

成默在鋪天蓋地的光之風暴中聆聽著第一神將的話語,天空中密布著交疊的聲音,好似有成千上萬個大衛·洛克菲勒站在遠近不同的山巔和他對話。他心中的恐懼有增無減,但他已能安然麵對這恐懼。他的大腦恢複了正常,像是重啟了一般,各種數據重新開始流動。

他全力觀察數據,第一神將的聲音來自四麵八方,層層堆疊,就像他周圍環繞著一個龐大的音箱矩陣。因為音箱的數量過多,矩陣的範圍過於廣闊,聲音的傳播出現了先後順序,但因為聲音過多,時有重疊,這微弱的回聲聽覺難以捕捉,隻有在數據中才能觀測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