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重要的線索。
成默又變成正常的語氣和大衛·洛克菲勒交談,假裝他們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而是在某個藝術沙龍。
“您說的對,即便是喜劇的內核,同樣也是悲劇。人類天生向往悲劇,就像向往毀滅。但這並不是說喜劇毫無意義,即便在絕大多數時候它不過是苦澀人生的安慰劑。”
“喜劇是虛假的希望,悲劇是虛假的救贖。”大衛·洛克菲勒歎息了一聲,“我本以為尼布甲尼撒的死會給我極大的衝擊,但很遺憾,我所期待的救贖並沒有發生。目睹了他的死亡,我感受到的是更多複雜且生動的快感,這種快感並不是來源於憎恨,而是來源於崇敬與欣賞,沒有什麼比擊敗自己曾仰視的背影更為讓人更幸福了,這比消滅敵人更令人激動。可激動隻是刹那,片刻的激動過後,我發現自己沒有那麼高興....人類向往悲劇,會為了感人肺腑的崇高精神而流淚,但不幸的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想要成為悲劇的英雄,他們寧願成為低俗喜劇裏的主角小醜.....從某種緯度上看,尼布甲尼撒的死毫無意義,這又恰好構成了真正的悲劇,你偉大、正確、且堅定不移,但最終還是敵不過人性,無奈的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中。”
大衛·洛克菲勒的話裏充滿了真誠的感慨,絲毫沒有詆毀與蔑視,卻讓成默的心底騰起了一股憤怒。他認為大衛·洛克菲勒說的都是對的,所以他就像是被憎惡的人戳中了短處,向來冷靜的他心中燃起了無處可去的怒火,這怒火炙烤著他,就像他此際正站在火網之上。
怒火並沒有燒光理性,他清楚失敗者的憤怒毫無意義。換做以前他會壓抑這怒火,讓自己處於絕對冷靜的狀態。但此時他懸浮在空中,並沒有掩飾和克製自己的情緒。從李濟庭和大衛·洛克菲勒身上,他學到了另外一種境界,抓住一切因素來獲得優勢。神將的戰鬥既是戰爭,天氣、士氣、金錢.....哪怕一塊馬蹄鐵,都是勝利天平上的砝碼。情緒也是,以前他隻懂得利用理性,現在他得操縱自己的一切情緒。好比憤怒,憤怒也可以轉換成為戰鬥的意誌和決心,還能驅趕內心的恐懼。
成默將自己的怒氣灌注到發散的球麵聲波之中,讓整片天空都充斥著他的聲音,“所以您想要告訴莪什麼?尼布甲尼撒是悲劇的英雄,但最終輸給了你這個低俗的小醜?還沒有結束,大衛·洛克菲勒,電影的結局要到BGM響起、字幕跳出來的時候才會揭曉,甚至有些時候,就連字幕都放完了,故事都還沒有真正的結束,還會有彩蛋.....爛尾不爛尾,也得看誰才是主角?”
“彩蛋?那都是好萊塢騙錢的伎倆,好賣,就有續集,不好賣,就什麼都沒有了。”大衛·洛克菲勒說,“沒有人比我更懂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我掌控它。”
成默的聲波全方位的侵入了聲波海,他借助這聲波快速的分析著聲場數據,根據傳播位置的不同,聲音強度的變化,計算出了圍困住他的浩渺聲波海,存在著無數充“音箱”,更準確的說是“浮標聲呐”。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局限在技能之上,也許大衛·洛克菲勒是借助科技裝備疊加某種聲波技能,來製造了一個“聲波領域”。
這樣的答案匪夷所思,比大衛·洛克菲勒擁有一個領域類型的聲波技能更難以置信。但無數次的做題經驗告訴他,一道難題,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就是正確答案。盡管這不符合常理。
他又想起了那些隱藏在眾多星門天選者中的“聖殿騎士團”,以及那統一的科技感十足的戰鬥甲胄,或許其中藏著部分條件。
“沒有人比你更懂?”成默冷笑,“很多人同樣懂得,但那些偉大的人並不像你,甘心向世俗低頭,成為欲望的囚徒。”
說話時,他先是嚐試著通過聲場的強度來分析這究竟是什麼技能,從D級到A級得出了二十多種可能性。於是他從“A”級的聲波技能開始倒推,“超頻震蕩”、“集束聲波脈衝”、“高頻炸彈”......
大衛·洛克菲勒像是完全沒有覺察成默的小動作,繼續說道:“我是欲望的囚徒?也許你剛好說反了。我尊重人性,欲望是我手中的法則。”稍作停頓,他沉聲說,“尼布甲尼撒的那條路根本走不通,偉大並不代表著正確,邪惡也並不代表著錯誤。有些時候選擇走黑暗崎嶇的道路需要更大的勇氣,路西法,其實你應該明白。我才是正確的。”
這回答讓他觸碰到了一個具體的人,而不是神。他感覺自己正撥開大衛·洛克菲勒神秘的麵紗,恐懼的影子也在淡化。他放棄了和大衛·洛克菲勒爭辯這無解的難題,繼續分析大衛·洛克菲勒這強大的聲場,越推導結果就越離譜。結論是大衛·洛克菲勒所使用的技能連“A”級都沒有達到,不過是個DD級的“遠程定位聲波”,這個技能廉價到沒有人願意裝備。
如果不是感受過雅典娜的D級技能“奧卡姆剃刀”能夠多誇張,成默肯定沒有想象力懷疑大衛·洛克菲勒不是使用了某種強大的“領域”技能,而是將一個DD級的聲波技能變形,獲得了一個紅標領域技能。
他環顧四周看到如魚群環繞著他的天選者,心中更是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第一神將大衛·洛克菲勒就是借助遍布整片天空的聯盟天選者,讓他們裝備“遠程定位聲波”來充當“浮標聲呐”,像是鎖定潛水艇位置一樣,鎖定他的位置。借助強悍的人力,將一個DD級技能變成至少‘SSS’級的領域級技能,這樣巧妙的構想簡直不可思議。
成默倒抽一口涼氣,即便借助了外物,這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而比擁有這樣的“領域”更加離譜。
如果換一個人,也許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尤其是在目睹了李濟庭與大衛·洛克菲勒的交手之後。
因為他們是最接近神的人,甚至可以稱之為神。
可理智的成默根據現實無法反應出來的數據,還是產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維持如此廣袤的聲場需要多龐大的能量支持?以能量守恒定律來說,這不可能,就算是第一神將也不可能。
“大衛洛克菲勒也不過是凡人。那麼他個人無法支撐的藍量,分攤到每個天選者身上,就完全不是問題......”
如果真是這樣,對於其他天選者來說,即便知曉其中奧秘,也沒有可能完成這樣奇跡般的“領域”,這不僅需要超強的核心計算力,其深似海的技能理解和海量的能量,還需要無數願意配合的天選者。
放眼整個世界,隻有大衛·洛克菲勒能夠做到。就連李濟庭也不行,他驅使不了如此多的天選者甘心當炮灰。
成默心念電轉,這個技能太詭異了,在他適應無時不刻不都存在的低頻聲波之後,這個規模浩大的聲波海的作用就隻剩下了鎖定。他肯定大衛·洛克菲勒絕非一時興起,而是本來就準備用來對付李濟庭的招數,隻是李濟庭並沒有正麵和他對戰,沒能用上,現在便用來對付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大衛·洛克菲勒就沒有想象中那麼恐怖。但用這種耗費巨大的玩意對付我實在是暴殄天物!大概是都已經做了這樣的準備,不拿出來用一下,不知道秀給誰看?”
也許還有別的可能性,但成默想象不到。事到如此,投降絕不可能投降,他無路可退。他強裝出冷漠又居高臨下的口吻說道:“贏家才是正確的。現在你還沒有贏。”他冷聲說,“我得提醒你,想要做他人命運的旁觀者,小心自身也被卷入那深不可測的命運!從觀眾變為囚徒。”喵喵尒説
“我不是觀眾,我是導演。又或者是你難以抵抗的命運。”大衛·洛克菲勒淺吟低唱般的回應,“另外,你說話的語氣有些生硬、虛偽,台詞還浮誇。就像是我年輕時一樣,充滿了知者的傲慢。這樣的表現暫時可配不上成為偉大悲劇的主角,更配不上這偉大曆史的結局。”
大衛·洛克菲勒的聲音相當的平易近人,但又隱含著教誨,讓人想起傍晚的教堂,夕陽下的懺悔室,鏤空窗戶之內端坐著一個麵容慈祥的老傳教士。
這是聽覺上的感官,成默其實並不那麼在乎大衛·洛克菲勒說了些什麼,認識到了“聲波海”的技能本源,他開始全力捕捉周圍那些星門天選者發出的“遠程定位聲波”,並根據頻率繪製所有聲波的波紋。
在他的大腦裏完全是另外一副圖景,他身處聲波海的中央,如同身處複雜海域的燈塔,大衛·洛克菲勒的聲音、聯盟天選者的“遠程定位聲波”以及技能和無人機的子彈在他的周圍激起了各式各樣的湍流。他將所有的聲場數據加載於虛空之中,將微觀世界進行渲染,就像是電腦做的湍流圖像那樣。眼中的世界變得奇妙至極,聲音、激光、子彈、風、火焰攪動在一起,形成了詭異至極的湍流場,天空中密布著數不清的彩色渦流,這意味著在分子尺度上,有不可知的事情正在發生。
“需要收集更多的數據。”
成默沉浸進了更為深奧玄妙的世界,對大衛·洛克菲勒的恐懼變得更淡。他發自內心的大聲說道:“就算你是導演,我可不會做任人擺布的演員!”
說完他毫無預兆的加速,頂著成千上萬朵煙火向著北方疾行,在聲場中激起了更多的湍流,他讓自己的飛行更符合湍流的流向,果然,隻是增加了一些計算量,就讓他的速度更快,能量更省,他發現融入湍流,才是真正的與天地融為一體。
在具現化的渦流圖像中,他就像是一枚在高速變幻中生長的曲線,飛行所發出的聲音和掀起的氣流都非常細微,對整個湍流場的影響降到了最小。那些原本可以鎖定他的技能,大部分都失去了方向,彩色的渦流圖像更加混亂,就像攪合在一起的鮮豔油彩,被某種規律驅使著在畫布上肆意橫流。
抽象畫畫家尤其熱衷這樣的作畫方式,比如在空中懸吊一直畫筆,讓它做圓周運動,又或者用各種器具,按照某種規律的方式在畫布上運動.....看上去毫無規律,但往往蘊藏著某種規律,便形成一種特殊的美感。
曾經成默將這種作畫方式命名為“湍流作畫”,因此這種飛行方式應當叫做湍流飛行。
“為什麼我會想起畫畫?也許湍流場的圖像確實太像是抽象畫。”
成默壓抑的心緒為此解放了一些,這心情恰似解開了一道難題。人生就是解題,隻是讀書的時候我們解的是寫在紙上的題,進入社會以後我們解的是刻在現實中的題。誰都逃不過解題和考試。
此時此刻就是成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
他挾帶巨大的動能,如火焰隕石般撞入了星門陣線。身為“聲呐浮標”的星門天選者不能選擇逃避,隻能被他爆發出來的能量蒸發成DNA螺旋。消滅這些炮灰並不是目的,他第一時間選擇了“瞬移”,在綻開的烈焰中,閃過了一眾普通天選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七罪宗”貫向躲藏在遠處的一個“聖殿騎士團”的胸膛。
果然,不管他的速度多快,動作多麼隱蔽,對方都預測到了他的行動。他出現時,隻看到了對方殘留在空氣中的眼眸,他在全覆蓋頭盔下的耳朵和眼睛是那麼的引人注目,耳朵是拱起的三角形,像是某種天線。眼睛被罩在長條狀的發光帶中,仔細看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瞳孔,組成了密集的複眼,遠看像是懸浮在黑暗中的矩陣激光燈,透著一股機械的殺意,以及無情的譏諷。
正如他的猜測,“聖殿騎士團”就是龐大聲波海的聯網節點。
成默的心中毫無波瀾,他的大腦一直在觀測“渦流場”的波動。正如他心中所想:湍流是無法計算和預測的,但不意味著湍流沒有規律,更不意味著湍流無法統計。
就像一塊石頭落入水麵會產生什麼樣的漣漪,不僅和石塊的重量、速度、角度、形狀有關,也和水的運動相關,因此要弄清楚石頭所製造的所有漣漪,根本不可能(石頭不一樣,水的運動也不一樣)。但隻要一切都是固定的數值,那麼漣漪也就是一樣的。並且可以通過統計學,算出石塊與漣漪之間的關係,做出一個大致的湍流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