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六章 諸神的黃昏(120)(2 / 3)

“他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做過同樣的事情。”

“這沒什麼稀奇的。”另一個聲音說,“當時我的叔叔每天要家訪十多二十個英雄家庭,整個軍世裁決會從上到下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持續了整整一年多.....”

“那是最悲慘的一代.....所有的理想主義戰士都死在了茯爾加格勒,而他們獻祭生命所保護的祖國,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解體的命運.....”

“他們是最悲慘的一代麼?”弗拉基米爾·阿諾德沒等人回答,繼續說道,“請聽我說完全部的經曆,再下結論。”

“好吧!你繼續說弗拉基米爾,關掉全員麥克風,別給大夥回憶慘痛往事的機會。”

“1945年6月24號,默斯科舉行了第二次戰爭勝利閱兵儀式。我和我的母親也受邀參加了儀式,那是無比快樂的一天,廣大的工人、農民、知識分子齊聚在紅場,許多人熱淚盈眶,那時我還不懂勝利的意義,我隻知道我永遠的失去了我的父親。在第二天正式的授勳典禮上,我見到了我父親所在的団,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他奔赴戰場時剛剛中學畢業,叫亞曆山德羅維奇。他的右臂被敵人的坦克炮彈炸掉了,左手也隻剩下三根手指,作為英雄,他在上台做了演講,跟我們說了些有關35団的事情,大概是緊張的緣故,他說得磕磕絆絆的,也沒有什麼激情。全都是簡單的字句和詞彙,沒有經過任何潤色。說他們奉命堅守矽酸鹽工廠,到達那裏的時候整個廠區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全是屍體,敵人的,自己人的,那個地方麵積有多大,全是用屍體的數量來丈量的。廠區中央的辦事大樓是戰略要地,雙方反複易手,死傷無數,大廳、走廊、每一扇窗戶、每一間辦公室都染滿了鮮血。每天都有人站著進來,然後躺著出去,他們和敵人,就像是潮汐一樣來來回回,誰也不能完全占領整個廠區。久攻不下的敵人,派上了精銳的坦克団,坦克推倒了圍牆,烏央烏央的敵人在坦克的掩護下從三麵向著廠區推進。他們完全處在劣勢,增援上不來,隻能和工人固守車間,戰鬥一直持續到了晚上,整個団從2500多人打到隻剩下了16個人,他們被包圍在了車間裏,其中包括我的父親。最後關頭,我父親呼叫了炮火支援,要求覆蓋打擊。為了引敵人從坦克的掩護下出來,他們假裝投降,讓敵人放鬆了警惕。在炮火降臨的那一刻,他們還英勇的和敵人展開了肉搏戰,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即便整個敘說都幹巴巴的,35団的家屬們,還是都哭成了淚人。”

說話間,又是強烈的波動襲來,冬宮水母們的腦電波波動的更為劇烈。弗拉基米爾·阿諾德的三維立體投影也受到了幹擾,像是突然長出了許多毛刺的數碼圖像,就連聲音也失真了片刻。

弗拉基米爾·阿諾德停了下來,那模樣像是因為爆炸的幹擾,又像是因為一頭栽進了久遠的回憶之中,過了好一會,他才再次說道:“典禮結束後,他特意找到了我的母親,說是為了感謝父親對他的照顧,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叫人摸不著頭腦。我當時年紀還小,不太懂事,我還是不理解父親為什麼拋下我和母親死在了茯爾加格勒,於是我望著他胸口滿當當的勳章,空蕩蕩的袖子、還有隻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問到:你為什麼要去到茯爾加格勒?你後悔去了嗎?他連忙搖頭,說怎麼可能後悔。他回答得很快,臉還微微發紅,看上去很是羞澀。我母親瞪了我一眼,阻止我繼續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問了我家的地址,就離開了。他的回答並沒有解除我內心的疑惑,不過隨著我長大,很快我就沉浸在了數學的世界中,對任何事都沒那麼在意了,漸漸也習慣了父親的離去。而亞曆山德羅維奇在那之後,被安排到國營商店當副總經理,因為英雄身份受到了額外照顧,生活的相當不錯,不僅經常來我們家,給我們家送一些東西,巧克力、大列巴、熏香腸還有衣服、鞋子,還有我父親団裏的其他生活稍稍困難一點的,他也經常去,那個時候東西算不上豐富,但價格很便宜,一公斤牛肉隻要2盧布,法蘭克福香腸才1.5盧布,伏特加稍微貴一點2.3盧布,也就電子產品貴了點。我記得當時一個普通工人就能拿800盧布的工資,在默斯科,至少在默斯科每個人生活的都很幸福,誰都沒有想到後來會每況愈下。他結婚的時候,我和我母親都去了,他的妻子很漂亮,是我父親戰友的侄女,婚禮很盛大,他穿著軍禮服,胸口別滿了他引以為傲的勳章。他還安裝了義肢,說是軍醫院為他定製的,盡管揮手有些僵硬,但勉強能用。35団陣亡英雄的家屬們都去了,老師、鋼鐵工人、卡車司機、還有軍団領導都來了,包括克魯契科夫將軍,大家其樂融融,由衷的為亞曆山德羅維奇這個35団僅剩的孩子感到高興,當他為新娘戴上戒指的時候,好多人都哭了,每個人都上前擁抱了他,給予了他最誠摯的祝福。沒多久他的妻子懷孕了,生了個女兒。大概是生活越來越忙碌的緣故,加上我和母親搬了家,就沒怎麼再見過他......”

即使這電子聲毫無感情可言,顏複寧仍然能聽出難以排遣的痛苦與懊悔。整個會議室進入了一種難以描敘的靜默狀態,似乎就連那些正在運轉的機器都進入了休眠,不再發出聲音。

“如果說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那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故事.....但後來發生了一件比茯爾加格勒戰役更可怕的災難.....”弗拉基米爾·阿諾德停頓了一下,“我們偉大的祖國,無可救藥的解體了......我再次見到他,是1992年的冬天,那天下著大雪,伊茲邁洛沃跳蚤市場的那些老建築的彩色屋頂全都白皚皚白雪覆蓋,顯得很白,很幹淨。他穿著軍大衣坐在屋簷下,支著的架子上擺著軍刀、外套、軍帽、一些破爛銀器、一節刻著番號的鋼鐵義肢還有幾十塊勳章,唯獨那枚最貴重的紅星勳章他沒有擺出來,依舊掛在胸口。我停在了路邊,還在思考該不該跟他打招呼,就有個人找上了他,說著地道的美式英語掏出了200美金要買他的東西,但要求連他胸口的那枚紅星勳章一起。他遲疑了好一會還是拒絕了,那人又加了20美金,他還是搖頭。那人便說:喂,XXXX大兄弟,不要再緬懷過去的榮光了,蘇威艾已經解體了。你這些破爛留著有什麼用呢?它能換來牛奶還是麵包?而我給你的可是美金!美金!220美金在黑市你可以換到110000盧布。他很驚訝的說昨天100美金還隻能換35000盧布,今天就變成50000了嗎?那人說道明天還會更多,但明天我可不會再來這裏了。除了我,沒有人會買你這堆破爛。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歎息了一聲說紅星勳章我不賣,其他的東西你100美金拿走吧。那人搖頭,其他的東西一分不值,我提著都嫌重,說實話紅星勳章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玩意,你們的戰闘英雄那麼多,市場上隨便淘一下多得是,我隻是看你手斷了,還在這裏擺攤可憐你罷了!亞曆山德羅維奇喘息了幾聲,猛得站了起來,誰要你可憐?誰要帝國主義狗腿子可憐!你給我滾!你給我滾!我絕不會把勳章賣給你!那人愣了一下,啐了口,你們這些恩諾思賤民,邪惡的XXXX份子,活該男的當苦力,女的當技女.....他揮起拳頭,可惜他年紀太大了,又是個殘疾,被那人反手一拳揍的倒在了牆上。周圍的店家有人出來看,但沒有人幫助他,那些人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挨打,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我實在忍不住,跑了過去,將那個人揍了一頓,混亂中也不知道誰叫來警察,那人掏出了亞玫力加護照,嚷嚷了幾聲,警察反而把我抓了起來。”

有人忍不住罵道:“сукаблядь(CTM)~弗拉基米爾你也太軟弱了,要是是我,我一定把那個亞玫力加混蛋的腦袋都擰下來。”

“說實話比起那個亞玫力加人,我們自己的人更叫我震驚。明明不過是件打架鬥毆的小事,在那個亞玫力加人給警察塞了錢之後,他們直接掏出了手銬把我和亞曆山德羅維奇拷了起來。他們不顧亞曆山德羅維奇想要收下攤子的哀求,把我們連拖帶拽拖上了車。要不是我及時亮明身份,加上剛好伊格納基耶夫就在旁邊,開車追了上來,我差點被他們拖到郊區被揍一頓。”

“我記得這個事,當時我給那些警察每人塞了20美金,他們還嫌不夠,要不是我報上我叔叔的名字,沒有幾百美金,你不要想從車上下來。”

弗拉基米爾·阿諾德發出了怪異的苦笑聲,“我當時萬分震驚我的國家正變的如此陌生,它墮落的速度快到我難以置信。”

“那幾年生存都很難。每個人都逼不得已的變成了野獸。”

“逼不得已的變成了野獸?不,那本來就是資本主義世界的遊戲規則。”

“弗拉基米爾,你這故事有什麼特別的呢?說實話,我隨口就能說出來七八個經曆比你朋友要慘的人。那段時間每天夜裏默斯科的街頭都有上百人會被活生生凍死,還有人餓死,教授、工人、商店主、卡車司機......你的朋友能活著就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