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細嫩如初,眉心卻不時懸起一道細痕。
她二十多歲了,早已不是曾經目中無人的任性大小姐,無望的婚姻、家族之災、山河動蕩、戰爭的侵襲,她什麼都經曆過了,見過了更廣闊的天地,已經不會再無知地把閨閣裏的一釵一裙、青春美貌、嫁人生子當成天大的事。
她高嬋,從來不是蠢貨。
婢女不知她心中所想,隻是蹲下來,頭向高嬋挨近。
“小姐真好。”
高嬋休息過一夜,第二日裝扮好,便去學堂看學生讀書。
學堂裏的學生有大有小,最小不過五六歲,最大已經有二十了。
女孩子們讀起書來弱聲弱氣的,像沒吃飽的小奶貓一樣,如果是小孩子便罷,可這裏的能稱得上小孩子能有幾個。
聽到“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時,高嬋不由發怒了。
“讀什麼讀!都給我住口!你們將來與人交遊雄辯,難道也這麼軟綿綿說話嗎?!”
學子們頭往書後縮了縮,有女孩子怯怯地解釋道:“我們、我們實在肚子餓得沒力氣。”
她說著,眼睛裏已經泛起了淚光。
高嬋沉下臉:“為何?”
“欣兒病了,山長為了給她治病用了大半的錢銀,我們得省著點吃喝。”
所有女孩子半低著頭,眼睛卻向上抬,可憐兮兮地看著高嬋,又嬌又怯。
高嬋轉頭去看山長,山長手疊在身前,謙遜又窘迫地哈腰,笑容有點討好。
“為了給一人治病,搭上所有學子吃飯的錢?”高嬋冷笑,“你說我該罵你蠢呢,還是該誇你仁義呢?”
翟山長額頭微微冒汗:“高小姐,是老身愚善,看欣兒那丫頭爹不疼娘不愛,生病沒人管,就答應她一定幫她治好,老身也是不忍心……”
“少給我粉飾太平!”
高嬋眼底好像冒出了火,她舉起手指著那些女學生,她們有長有少,表情卻全然一樣,全都是可憐可愛招人憐惜的神情。
她們越楚楚可憐,高嬋就越怒:“誰教她們的示弱?誰教她們的裝可憐?你是不是要教得她們以後有所求隻會裝可憐,求別人來給她們?!”
高嬋怒地將一隻水注扔到翟山長頭上,把她的頭砸出一個血窟窿。
學生們這下真的怕了,倒吸一口冷氣後連頭都不敢抬了,又或者直愣愣看著高嬋,眼裏全是驚恐。
“高小姐饒命!高小姐饒命!”
翟山長跪下來,接連磕頭求饒。
高嬋火氣未泄,一腳把翟山長踹翻,然後對自己的婢女道:“把所有先生都叫過來!做飯的廚子也叫過來!”
人都到齊,全部老老實實跪在下麵。
高嬋挨個把她們叫過來,讓她們講述自己是怎麼做事的,有哪裏她不滿意了,立馬喊人拖出去打。
高家明月從來性烈如火,手段鐵血,即便高家再不如前,她也從未改變。
外麵挨打的人嗷嗷慘叫,屋裏學生老師全部戰戰兢兢,抖如篩糠。
最後高嬋把負責做飯的蓉嬸叫到跟前,詢問她的出身。
“我、我是個貧苦婦人,死了丈夫死了兒子,隻剩我一個人身無分文,山長心地善良,給了我後廚的活,能讓我養活自己。”
蓉嬸邊說邊抹眼淚。
高嬋卻冷笑:“貧苦婦人?女學連學生都養不起了,卻能把你一個貧苦婦人養得油光滿麵?看來你在女學過得挺滋潤啊。”
蓉嬸語塞,聞言有些發抖。
高嬋先讓她下去,又把翟山長叫過來。
“你說女學難以為繼,是因為要給學生治病?”
翟山長點頭:“正是。”
“好。”高嬋往後一靠,“把那些生病的學生都叫過來。”
翟山長一愣,隨即答應下來:“高小姐稍後。”
她吩咐了兩個女孩子,很快把幾個麵黃肌瘦的女學生叫過來了。
高嬋打量了兩眼,看了婢女一眼,婢女意會出去,很快帶著高嬋自己的大夫過來。
“給她們看看是什麼病,能把一個書院都吃垮。”
翟山長眼睛微微睜大,張口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大夫把過脈,讓她們伸舌頭看舌苔,看完就高嬋道:“回小姐,雖然虛弱,但都是小病,吃飽了飯,精氣神足了,身子也就強健了。”
高嬋掃翟山長一眼,隻一個眼色,婢女便極伶俐地走上前,一個帕子展開,裏麵全是細碎的藥渣。
“這是後廚找到的藥渣,你看是什麼藥方?”
翟山長已經快要背過氣去了。
大夫捏起來看了又看,聞了又聞,皺眉道:“小姐,這根本不是什麼藥方,隻是一些沒用的藥材渣子煮在一起而已啊!”
高嬋厲眼掃過去,翟山長咣當又跪下了。
“學生們的病,一直都是陳大夫看的呀!老身愚鈍,沒想到他一直在騙我,老身無能!孩子們,我對不起你們呀!”
她捶胸頓足,哭得不能自已。
學生們都動容了,紛紛道:“山長,不是您的錯,是崔大夫騙人!您的恩情,我們都記得呢!”
翟山長露出又內疚自責又欣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