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桃閣內寂寂無聲。
被拖拽一路氣喘如牛的大夫,此刻連吸口氣都如履薄冰,雖不見帳中人,可脈象並非樂觀,兼之周遭幾人刀俎魚肉的眼神,憑多年行醫經驗,都是聽喜不聽憂的跋扈狠茬,他抬袖抹額,秉著職業操守照實說:“就脈象而言,屬實不妥,這、這是有先兆流、流流……”
“還沒就別胡說!”
沒等他將話哆嗦完,已被水雀喝斷,常來眉飛眼笑的小青年,麵上是難得的陰鷙,他緊箍大夫手腕,冷硬道:“開方子!保不住孩子,我砸了你家醫館!要你全家陪葬!”
那力道透骨而來,疼得大夫哀哀直叫,李綏綏被鬧得心浮氣躁,嗔怪道:“你嚇他作甚!我又沒死要什麼陪葬!”
有句話怎麼說,皇帝不急太監急,於是水雀脫口便吼懟回去:“你閉嘴!”
室內忽地一靜,落針可聞,大夫也不叫喚了,山箬和陳建舟麵麵相覷,同時抬了下眉,連李綏綏一並懵懵然:“你,你再說一遍……”
關心則亂,水雀腦子也就熱那麼一刹,傻子才聽話再說一遍,柿子挑軟的捏,他便梗著脖子又衝大夫叫嚷:“愣著幹嘛,開方子,保胎!”
李綏綏身體底子不差,能二度出血,全憑不自覺,上回秦恪負全責挨了不少批評教育,這回估摸他得一並還回來,勢必狗血噴頭。她也懶得數落水雀皮子癢,隻歎掉鬱氣,兀自寬慰道:“應該沒事,現在已經不疼了……”
大夫忙出聲附和:“是是是,先臥床休息別下地,我這就開方子,問題不大,一定保住,一定保住……”
亦不知這聲保證,是基於水雀的威脅,還是當真醫術精湛,反正一屋子人俱是疑信參半,又至門口商議是否另請高明再診。
“你們怎麼都在這,殿下在裏麵?”
暴泄至虛脫,蹲得腿腳發麻的蒼梧,步伐詭異呼哧尋來,瞧著交頭接耳幾人,立即猜到這些人是“趁虛而入”與李綏綏見麵,兩條濃眉立時擰在一塊。
幾人同時轉向他,目光是一派難言的複雜,似在無聲自問:這貨來得不巧,要不要先劈暈丟出去?
那是什麼眼神!蒼梧滿額黑線,心頭隨之咯噔一聲暗叫不好,也顧不得肚子不舒坦,大吼一聲“閃開”,便拔步急衝上前。
“叫誰閃開!殿下在休息,這門豈由你闖!”眼見那小山嶽勢不可擋逼近,焦躁煩悶的水雀亦無心虛與委蛇,遂抬臂強勢一擋,下一秒,兩人便打了起來。
李綏綏聽著打鬥聲,太陽穴躁得突突直跳,當即揚聲厲喝:“吵什麼呢?我乏了,你們各行其是,讓我清靜會。”
門廊處瞬間安靜,水雀收手,與陳建舟對視一眼,順著話便道:“是,那我們便不打擾殿下休息,下回再來向您請安,這就告退。”言罷,又向山箬遞去一眼,動著唇無聲道:“照顧好她。”
說完便徑直離去,當務之急,還有江詠城的屍身需要妥善處理。
蒼梧雖沒再往裏闖,仍是心中訕訕,隨即瞥見門口地板上一線尚未幹涸的血汙,那其實不是李綏綏的,可糙漢不知情,強烈的不安頃刻直達頭皮,他雖糙但不傻,跟著便道:“既然殿下乏了,那便好生歇息,我、我肚子又痛了,去去就來……”
這位說完,也抬腳就溜。
——完了,這貨去告狀了。
紗幔後的李綏綏幽幽一聲長歎,幸而下身未再出血,無形讓她緩下勁,冷靜少傾,便問山箬:“那個人,是叫辭鏡對吧,死了沒?”
“還有氣。”
“提來,我有話問。”
山箬於是從露台將辭鏡拖進內閣,他腦門被砸破,傷口未經包紮,麵頰疊過幾層血汙,連衣領也洇濕大片,他被強行拍醒,頭痛欲裂眼前昏黑,不知今夕何夕。
“我記得你,你如今是跟了江詠城,所以才在璿霄廳?那麼與我說說,今日之事因何發生。”李綏綏雖有猜測,但極不願相信那是因為孩子,可事情總要弄明白。
聽著那熟悉的聲音,趴跪在地上的辭鏡緩緩抬起頭,昏蒙視線落在紗幔上,怎麼也瞧不清裏麵的輪廓,他放緩充斥血鏽的喘息,嘲諷一笑:“原來公主還記得我,那我該感三生有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