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第167章 話長短(2 / 3)

薊無憂的疏離反讓李綏綏鬆了一口氣,她喊住崔嫋嫋,慢騰騰往階下走:“菩薩拜完了,去街市轉轉吧。”

“欸,不是,起碼的禮貌呢!”崔嫋嫋猶不甘心,牢騷幾句,末了,又盯著李綏綏毫不委婉道,“他是看見你了對吧,這態度莫不是怨懟上了?你也是,明知他心思,何必親自促成這門親……你這媒人做得吃力不討好……”

“有理。”李綏綏深以為然,接著道,“換做給你保媒,想來你阿爹大哥還會封份厚禮登門感謝。”

崔嫋嫋猛然合上嘴,可李綏綏並未就此作罷,且逐字咬重:“要說門當戶對,那新任禦史遊山什如何?此人年輕位重,人品俱佳,他早年喪妻,你也……”

“不要不要!”崔嫋嫋杏眼大瞪果斷拒絕,“我聽大哥說,那位古板至極,執拗得很!我與他三觀不同六路不合!”

李綏綏心不在肝上“哦”了一聲:“古板有古板的好,恰於你脾性互補,日子一長,你這嘴大抵就知收斂了。”

“互補?怕是吵架都吵不到一個點上……”崔嫋嫋幹笑幾聲,遂瞟了眼李綏綏,故意促狹輕歎,“過日子,還得是你與秦恪啊……”

李綏綏淺笑回視,不置褒貶。崔嫋嫋於是壯了膽兒,笑嘻嘻補充:“烈火轟雷,脾性契合,你倆便是再熱熱鬧鬧吵三年,他瞧你,也是滿眼新鮮。”

“原來你稀罕這麼個熱鬧?”李綏綏作古正經道,“這有何難,挑唇料嘴你怕不是台諫對手,別說三年,十年八年,他的回擊,也叫你聞之新穎,聽之不倦……”

“他、他都三十五了,你別瞎點鴛鴦譜!”崔嫋嫋頃刻敗下陣腳,忍不住又抱怨道,“你年紀小小,怎同那薊丞相一般,生了顆三姑六婆的心!”

聞她將千年狐狸與三姑六婆歸為一類,李綏綏一秒破功,噗哈哈笑出聲來。

當初薊二被釋筋散坑得哭天搶地,獻藥的崔嫋嫋沒被薊無雍正麵罵荒唐,她爹卻捱了滿腦唾沫星,並相當重視其提出的找個好歸宿收心之意見,而後,崔嫋嫋樂活生涯告終,日日同相親負隅頑抗。

是以,現在提起薊無雍,她的滿腹積怨立時揭竿而起:“狗拿耗子,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他怎得不先將自己弄明白!誒,就前些日子,人家廣平侯意將嫡女許他續弦,莫說一品千戶侯權豪勢要,門戶當對!遑論那小娘子才及笄,當閨女都行的歲數,哪裏委屈他了?偏他還不樂意,做鴛鴦本兩廂情願,不樂意也就罷,那回絕就完事唄,可你知他如何?”

她一口連珠炮,氣都不帶喘,無需李綏綏接話,自各兒憤憤又道:“他也是邪門!自個兒不要,肥水也不落外人田,竟不尷不尬將侯府千金說給雲麾將軍當媳婦兒!”

“雲麾將軍?薊無雍麾下的副將……常戢?”李綏綏不禁莞爾,“哈,倒也年輕忠勇,前途無量,廣平侯不虧!”

崔嫋嫋唇角一歪,不敢苟同:“不虧?心心念念的乘龍快婿,從正一品掉到從三品,這天壤落差,廣平侯上哪找補……”

崔嫋嫋鬼精得很,就這麼不著痕跡轉移話題,李綏綏得趣薊無雍被埋汰,倒也眼開眉展再未提遊山什。

彼時,朝陽已鍍亮各大商肆的招子,她們所處的街衢熱鬧喧騰。

說笑間,一道尖利叫嚷跳脫早市的百端嘈雜遞來:“什麼你們家的,那是湯家祖地!我憑什麼要去衙門,我不去,你們這些人不講理……”

聲音醒耳,崔嫋嫋止了話頭,同李綏綏齊齊循聲後望。

幾丈遠的路口將將步出一列衙役,方才叫喚的婦人正被他們推搡前行,同被押解的還有一男子,他則老實安靜,且還以袖掩臉,狀極蒙羞。

此二位,正是湯家夫婦,湯仁呈及邱氏。

邱氏激動得臉紅脖子粗,聲大氣武,早已招來不少路人抻著脖子探究竟。

隊伍隨側,還緊著一名披麻戴孝的青年男子,模樣白瘦羸弱,眼眶紅腫飽充悲切,正憤懣不已與邱氏相辯:“舌頭是肉長得,事實是鐵打的,到底誰不講理,還望在場諸位評上一評!”

他拱手一揖,遂向眾人盡情傾訴道:“在下牛瓦溝呂溫書!去年因父親咳疾病重,我們父子滯在範陽未能歸家,也不知哪個王八羔子謠傳我們欠債投河,這湯姓人家便沒皮沒臉打上我家山地的主意,伐樹賣地這些偷雞盜狗的勾當也就罷,身外之物沒了便沒了,竟還將山中翁甕的墳也平了!簡直是欺人太甚!父親身體本見好轉,回來得知此事,生生又被氣倒……”

說道此處,呂溫書哽咽難忍:“父親執意上湯家問個清楚……可這湯家人,一聽姓呂,當即心虛將我們朝外趕……”

眾人聞之嘩然,而邱氏氣得胸膛起伏如海潮,哪容他一人將理攬全,頻頻尖聲插言:“水退石頭在,好人說不壞!你上鄉鄰那打聽打聽,誰不知我們在南雀庵有塊地,豈由你憑空臆造潑髒水!何況誰心虛了,生人闖門我們自然要趕……再說了,你明知他有病,不在家好生養著,出什麼門?這一口氣沒上來死大街,怎能賴我們?難不成街上死條貓兒狗兒,我們湯家都得撿去埋嘍?”

“無賴!不可理喻!”呂溫書引袖拭淚,辭氣憤慨決然,“分明是聽我們要報官,你們欲加阻攔,才致我父摔倒!且將大門一閉置身事外,可憐我父連醫館都沒送到,就、就沒了……你們如此喪盡天良,他死不瞑目啊!”

邱氏麵上青紅不定,眼睛瞪成牛鈴鐺,惱怒道:“誒誒,休得胡謅,我們可沒碰他,是他自己不小心絆在門檻上栽了跟頭,那本就是一個病孬子,要真死在我們家裏,我們才說不清哩……”

兩人爭得肝火旺騰幾欲動手,衙役沉臉拉架,觀者卻在暢叫揚疾,說“前段日子,你們家大少爺成日在丹闕樓顯擺,原是發了這通橫財呀。”“謀財害命的事還想賴?當真是屎殼郎戴麵具,臭不要臉!”

湯家名聲在外,不說臭名昭著但也糊如陳年鍋底,於是眾人七嘴八舌,言論齊齊偏向斯文清秀的青年。

眼見熱鬧堵得歡,衙役敞聲喝止:“散了散了,孰是孰非,京兆衙門自有公斷!”遂持械清道,於是路人退旁議論,亦有好事者跟隨湊趣,更有耳報神奔走相告。

崔嫋嫋心中嫌惡,念著這戶與李綏綏有八竿子遠的姻親關係,倒忍著沒嘲弄,可後者神情淡漠,連聲音都夾著懶散:“走,咱們也去瞧個熱鬧。”

看戲誰不愛,崔嫋嫋聞出點不良善的味道,剛想答“好”,霎時又想起兄長告誡,遲疑顧向如織人流,見多是一窩蜂湧向衙門,恐沒長眼睛的擠到李綏綏肚子,實則多慮,她們前後兩丈早由衛士架空。

崔嫋嫋環伺的目光卻倏然定在後方,微微一怔,旋即暗笑道:“那小子怎麼跟來了,哈……”

她口中的那小子,自是薊無憂,正單槍匹馬被蒼梧擋在十步之外。

猜到對方皺巴巴的心思,崔嫋嫋唇角一挑,方想揶揄兩句,又晃眼觸及更遠的一抹暮山紫,此時路人跟走大半,由此那番秀色格外打眼,出口的戲謔於是變成同情喟歎:“這傻子,顧前不顧後,媳婦跟來也不知道麼!”

李綏綏撥冗一眼,司徒四娘子離得遠,看不清表情,但想來不至於好,再經崔嫋嫋一句胡言,平白整出捉奸的感覺。她沒理會,拽拉崔嫋嫋袖子催促道:“你眼花了!還去不去京兆衙門了,趕緊走!”

許是京都太小,哪廂鬧個動靜,總要聚來幾張熟臉,李綏綏腳未邁開,便又聞身後亮嗓:“永樂公主,萬福金安啊。”

打招呼的江徐清眼睛盯著她,人卻停在薊無憂身後,一巴掌熟絡無比狠拍在薊無憂肩頭,手一搭,順勢親昵勾住他脖子,再朗聲一句:“無憂弟弟,亦好久不見啊。”

這二世祖在祠堂禁閉數月,痞氣未斂,就這麼大喇喇半挾著薊無憂步上近前。

看他眼裏的三分跋扈,李綏綏便知此人記仇麻煩:他不一定敢對付她,未必不會私下報複薊無憂。

思及此,她於是抬了抬下巴問:“有事?”

惜字如金,辭氣隱含火藥味。

江徐清未答,不慌不忙提醒薊無憂:“無憂弟弟,你怎得一見公主就犯傻,禮數都忘了?”

薊無憂被勒得高度狼狽,當著李綏綏麵頗覺顏麵掃地,一時急於掰開桎梏,那掐進江徐清手背的指甲蓋已是紅白兩分,饒是手上較勁,目光仍不由自主瞟向李綏綏突兀的肚子,一觸即分,最後敷衍了聲:“公主安……”

他喉嚨管被半壓迫,聲弱頗喪。

江徐清勉強滿意,嘴巴壞起來卻沒完沒了:“對嘛,大大方方問安就好,你如今將將大婚,可不能還向從前般忘乎所以,追在公主身後到處跑呢……”

這話精準戳進薊無憂肺泡,他咬牙硬生生撓破江徐清手皮,後者“嘶”地甩手,他趁此脫身,試圖解釋:“我沒有……”

可明明就有。

從前知她與秦恪關係惡劣,出於心疼,他將愛慕堂而皇之,就沒打算給秦恪留麵子,江徐清點破的是事實,明知對方沒安好心,這一瞬間他卻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垂頭整理微亂的衣襟,意圖掩飾他的沮喪。

見他沉默如啞巴,恨鐵不成鋼的崔嫋嫋叉腰清嗓,虎著臉懟向江徐清:“一大早的,你就喝飄了?青天白日,街上遇得你江家公子,便不能遇得薊家公子?難不成,但凡碰上的,都是特意追著公主跑的?你也是麼?”

“若是巧遇,我無話可說。”江徐清慢條斯理朝手背吹了一口氣兒,挑起眉角輕笑道,“但是他,從娘娘廟一路尾隨至此,恰被我與三哥兒看見,不信,你問三哥兒。”

崔嫋嫋聞之寒毛卓豎,驚愕之餘莫名有兩分興奮,一麵目尋秦恪,一麵暗自唏噓:娘喂,京都太小,委實太小,害相思病的薊二不易啊,看什麼湯家扯皮,這裏的大戲不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