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第170章 冤假錯案(一)(1 / 3)

路上,公主狀似留心風景,疏於開口,駙馬則落後三步,索性沉默到底。

氣氛明顯膠著,池大伴不疑二人在較勁,以為公主不豫,是因被宮名糊弄,於是心懷忐忑,移步無聲,仔細介紹過眼景致,企圖以密集輕鬆的話語破冰。

他兀自講到寢殿廊下,見公主並未挑刺,不由鬆了一口氣,欠身道:“那公主先與駙馬說會話,臣進去瞧瞧可布置妥帖。”

李綏綏麵有倦色,略點頭,扶著腰坐進飛椅歇腳。

秦恪瞧她兩眼,靜靜相問:“你這是在與我賭氣?”

李綏綏揉著膝蓋,視線盯著交合在一處淺淡朦朧的影子,惘然反問:“此話從何說起?不是說我回來盡孝,你亦好心無旁騖建萬壽山麼?”

“盡孝?還演?”秦恪皺眉瞪她,就差沒說官家在裝聾作啞自找麻煩。

李綏綏溫溫笑著,毫無被戳穿的尷尬,索性還開起玩笑來:“駙馬知吾,明若觀火,可見吾演技尚拙劣,是以,應向曹荀月力學精進才是,此婦乃矯言偽行、綿裏藏針的行家,不過未能激我與湯菀秋打起來,想來火候差點,容我修煉幾日,必能迎頭趕上,回頭亦讓駙馬刮目相看。”

與之嚴肅,她卻嬉皮笑臉,三言兩句撥來秦恪心火亂竄,忍了又忍,沒暴跳如雷,唯是一筐子罵化簡為繁凝成嗤鼻一哼:“行,你修煉,你慧根天賦,一瞬千裏,亦用不著幾日!”

李綏綏深以為然,無視秦恪冷眼剜來,一麵點頭,一麵抬手輕揮,細聲細氣送別:“天色不早,宮門將下鑰,駙馬慢走不送啊。”

秦恪徹底無言,話已聊死沒好覥臉逗留,不歡而散燥回府,滿腦皆是李綏綏狗仗人勢的模樣,一刻也消停不了,便拎來壺酒靠進椅背罵,半壺酒下肚,突地福至心靈,又扯著喉嚨喊柏明。

柏明將那句“過午不歸,另謀高就”太當回事,沒應聲,任恁他腳底抹油溜得快,怎禁蒼梧堵得熟路輕車,老小孩脾氣好,回去捱下一通吼,抹開麵頰唾沫星子,還想著獻策請回公主,卻得秦恪抬腳相送:“你現在去,找幾個應手的管事、賬房來。”

柏明不解其意,秦恪恨恨道:“我倒要看沒萬壽山礙事,她又找何理由不走!”

夜涼如水,李綏綏悶悶打了數個噴嚏,又以眠淺喜靜未由,遣離殿中侍婢。

小軒窗下美人榻,園中鶴啼蟲鳴益助眠,她倒隨遇而安,不過翻罷兩頁書便由周公邀入夢。四更天,公主被推醒,遂有馥鬱肉香入鼻,昏暗燭影下周遭景致陌生,起床氣姑且在懵然尋北,轉目是水雀極近的臉,他長眸閃著幽光,聲音輕極鬼祟:“殿下餓不餓,我帶了夜宵。”

李綏綏推開湊在鼻端的油紙包,掩嘴不停哈欠:“你不妨換成早膳。”

“這宮禁森嚴,好在不似都尉府專盯你一人,殿下也別怨屬下來得遲,我都專程去買了你愛吃的烤鴨。”水雀笑眯眯端來張紫花墩,將油紙包攤開來,“可惜涼了,殿下是有孕之人,要不還是算了。”

李綏綏堪堪直起腰,水雀已扯下條肥嫩油亮的鴨腿往自己嘴裏送,且砸吧嘴心滿意足歎:“這一天可忙壞我了,肚子早唱空城計啦。”

李綏綏顰眉沉默一瞬,慢吞吞道:“古人雲,習武通上乘者,需神無雜念,心純至善,換言之,不就是腦缺弦、心無竅麼。”

“那叫單純!不若殿下,嘴似城頭跑馬,遠兜遠轉的,累不累?”水雀一麵小聲擠兌,一麵扯下另一隻鴨腿遞去,“想吃就明說,我還能不給?”

“愈發沒規矩!”李綏綏板著臉責怪一句,又慢騰騰翻下榻,不尷不尬與之並坐在腳蹬子上加餐。

水雀遂問:“殿下打算何時回去啊?”

“不急,宮中不至於束手束腳,先把大事都辦了。”

“殿下眼裏還有大事?”水雀促狹一聲,目光尋見暖水釜,起身給她倒來一杯水,“既想多留幾日,為何不讓綠蕪她們來伺候,自己人總要放心些。”

“無妨。”李綏綏淡淡道,“官家這病這記性……嗬,去其憎、留其愛,當著不著,分寸拿捏得恰如其當令人拍案叫絕。我隻身在此,倘若有人尋麻煩,不正好探探官家的底,君心難測,總要多測幾回。”

水雀訝然,豎耳警惕一陣,甫問:“測來又如何?”

李綏綏似笑非笑道:“摸清底細,方能善用啊。”

水雀差點被噎著,手裏的肉頓時不香:“怎的……你還打起官家的主意?”

李綏綏眨眨眼,理所當然道:“他內藏盤算在先,我不過順勢而為,承借一把東風。”

這話也就不知天南地北的李綏綏能說,水雀操心她太出格,於是出言轉圜:“我聽說,有些人犯癔症,會選擇性遺忘胸中積愁,就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官家也是真忘了……”

“真假亦無差。”李綏綏擱下半塊肉,擦著手指,徑直轉了話鋒,“湯家的事,進展順利嗎?”

曉得李綏綏不吃勸,水雀便知趣作罷,遂將衙門裏的鬧劇細說一通。

話說邱氏做賊心虛,唯是篤定地契得秦仕廉應允且經手龐天浩——章印不假。她咬定此說法,顛撲不破,自不是為拖丞相下水,而是將兩家捆綁一體,她懂官官相為倚親屬,此時藤不倚樹還待何時——丞相出馬南山可移,何況小小山地的判決,他隻消一個眼色,京兆尹就該懂事。

邱氏要投機鑽營,卻沒厘清秦相對湯家幾多厭惡,別說包庇,他且端來一身正氣說:“本相從官慎恭、立身廉明,郭京尹無需顧忌,隻需恪盡本職,公正嚴明斷案即可。”

邱氏知丞相城府深,一時難測他在打官腔,還是當真六親不認,當然,她更願意相信是前者,又憂郭學善隻理會字麵意思,於是大言不慚提點道:“我們湯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有頭有臉,萬不會為些個黃白物去造假,何況秦湯兩家是姻親,我們哪敢知法犯法,累及秦家顏麵。”

“閉嘴吧你!”秦楷早不耐撕破臉,滿目輕蔑道,“公堂之上,休要胡扯!誰與你湯家有親。”

邱氏還想托出湯菀秋來,洞悉秦楷真怒的郭學善已拍響驚堂木,嗬斥道:“湯邱氏,嚴肅公堂,莫要攀親道故,本官沒問你話,敢爾再生喧嘩,杖責伺候!”

話畢,果真有數名衙役手執大杖列入堂口,邱氏嚇了一跳,當即封嘴。

郭學善奉上兩份地契讓秦仕廉先過目,坐等龐天浩到來,才正式開堂。

丈二和尚的龐天浩聽完案情,更是滿心不忿:“蓋什麼印?別說地契,我連這兩人都沒見過!”

前有秦楷翻臉,後有龐天浩裝懵,邱氏一顆心登時拔涼,她雖怯權貴,亦不是省油的燈,且就破罐子破摔,大膽辯駁道:“怎麼沒見過?清明前兩日酉時末,雨星子未停,龐指揮使身騎雪裏白前來取契,言是巡夜不曾入府歇腳,原話說,‘秦相交代的事哪能不好生辦?舉手之勞,要謝便去謝秦相。’”

此話一出,連嚇傻的湯仁呈亦囁嚅附和:“我們家當時是有些許困難,但也曉得禮尚往來,到底是拎了一籃雞蛋送去相府……”

邱氏旋即精確補充道:“就清明早晨送去的,當時門房稱秦相不在,我們便將謝禮留在門房,雖說禮輕,但九九八十一隻雞蛋,滿打滿算好大一籃子,亦算人意重對吧……”

秦楷大感荒謬,龐天浩索性氣笑:“你這婦人發夢吧,現在興沒個證據張口胡謅的麼?編得還煞有其事,琢磨多久了?”

邱氏梗著脖子再次反問:“那行,咱們就講證據,龐指揮使且說出當日酉時身處何處,誰人證明你當時未經曹門巷?”

這倒把龐天浩問住,他素來散漫,夜巡總要喝幾盅,喝飄了就不知落腳哪家瓦舍勾欄,時隔大半月,回慮半晌無果,可他仍舊問心無愧:“那麼久的事,我記不得了,但肯定沒去過曹門巷,秦相也不曾找過我,更別說去你家取契,再說,騎縫章歸我管麼?退一萬步說,真要給你蓋印,我總要找衙門裏的人吧?啊,誰見老子來衙門了?誰見老子動印章了?查,細查,嘿!老子壓根沒做,還怕你這婦人汙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