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第179章 閨怨(2 / 3)

秦恪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情,“京都是太平地,難立寸功,目下北疆是捷徑,事情更能順其自然。且父親年事已高,他邀我相伴,生為人子總不好拒絕,索性順便了。”講到這裏,他自嘲一笑,“再說,她心不在我這,怎會膈應。”

柏明搖首:“此話未免菲薄,上官娘子日日登門,少不了要去拜會公主,可公主避而不見,禮節性應付都不曾有,膈應得還不明顯?”

秦恪不假所思答:“疏懶交際而已,她一向如此。”

“司馬昭之心滿府皆知,侯爺何必裝傻。”言於此,柏明忽作恍然,深意笑道,“莫非,期待公主砸翻醋壇?”

秦恪一掌拍在他肩頭,似是而非嗬笑道:“醋?你簡直抬舉那位的驢肝肺。”

下手頗具分量,顯然心思被言中。柏明一麵塌腰避讓,一麵窮思極想,俄爾目光精光閃過,笑意更深:“侯爺篤定醋壇砸不翻?”

秦恪挑眉:“如何?”

柏明亦抖抖眉梢:“那不妨賭一把。”

“你講。”

見秦恪上道,柏明清了清嗓:“上官乃權豪勢要之家,堂上一呼,階下百諾,那位小娘子之金貴不輸宗姬貴胄,亦小有資本引公主側目,女人麼,勁敵當前難免嫉妒攀比,索性今日二夫人留客,大抵要當麵鑼對麵鼓,明打明敲了,咱們不妨壁上觀,就公主反應一賭,倘若公主引醋,那侯爺便是輸,就此打消北上計劃。”

他作壁上觀,李綏綏非醋即怒,二者區分未必明顯,賭局擺明不公。

秦恪乜斜於他,很是鄙視。

柏明以笑含糊過去,又從旁補充道:“自然,試探淺嚐輒止,但凡公主意態有個風吹草動,侯爺別猶豫,立馬劍斬桃花,幹幹脆脆地撇清糾葛。此舉既探公主心,又示侯爺懷愛有誠,亦斷二夫人與上官娘子念想,一舉三得,諸事大吉啊。”

秦恪漠然行出數步,唇際一勾:“你拿什麼跟我賭?”

枉為他做嫁衣,他還來分斤掰兩。柏明手捂胸口,寒心酸鼻將台階一搭到底:“年、年俸?”

那點銀子,秦恪狀甚不屑,何況輸了要當逆子,贏了更沒麵子,得不酬失的賭局,他最後卻微妙點頭:“行。”

柏明戚容稍減,立刻用心張羅來豐盛佳肴,可任憑再三邀請,公主不為金石所開,仍汗流浹背泡進湯池。

好在青蘿從不缺席盯梢,柏明於是任耳報神門外聽牆角,且攛掇道:“膳房不但備來公主想吃的掛爐山雞、炙羊肩,還有雪月羊鮮、桂花魚條,公主操練辛苦,必然餓了,青蘿姑娘不妨再走一趟?”

青蘿剜他一眼:“我家殿下坐月子,沒這口福!”

但這份不屑並未維持多久。

江二夫人無疑了解秦恪,擔心他抵觸而一語否定,席間並未明挑含意,隻趣談家常,引這對表兄妹追憶少年相處點滴,氣氛稍加熱絡,她便稱故離席。

青蘿為此倍感焦慮,狠一跺腳轉身便跑,柏明亦步亦趨追問:“咋了?又要去告黑狀?”

青蘿側首怒視:“孤男寡女,燈下對飲,前有沐琳兒,後有上官雩,真當殿下是透明的!”

“對……啊,我是說這事欠妥,該告狀。”柏明深表讚同,“畢竟酒酣耳熱難免擦槍走火,公主不可不理會。”

青蘿止步,叉腰瞪他:“少假惺惺,你隻會幫虎吃食。”

柏明搖首,歎道:“可還記得上回沐琳兒入府,公主嘴上無異議,卻離家出走了。這回,二夫人又撮合侯爺與上官,青蘿姑娘日日犯顏極諫,然公主有說一個‘不’字麼?前鑒不遠,怎能容覆車繼軌,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公主再次出走,對吧。”

這話豈止說到青蘿心坎上,思及公主流落在外,而她被拘禁無法相隨的日子,簡直不寒而栗:“那怎麼辦?”

“為守住咱府上難得的寧和,我們齊心協力一回。”柏明真心實意繼續誘導,“你隻管請公主過來,我負責勸諫侯爺,讓他當場表明無納妾之心,這事不就完美解決了。”

青蘿目露疑惑:“你勸他就聽?”

柏明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青蘿稍事考慮,又黯然嘟嘴:“其實,我是沒能勸動殿下,才自個兒來的。”

柏明笑眯眯道:“公主為人清傲,你總催逼她去爭風吃醋、論資排輩的,她自不搭理,你不妨換套說辭……附耳來,我指點你……”

疏雨夜來,斜風伴涼,青蘿跑回亦澄閣卻滿頭熱汗。

沐濯完畢的公主,正摟著一團秦小子逗弄,青蘿怕忘詞,索性一鼓作氣快速說完:“上回姑爺犯胃疾,殿下分明下過三杯令,可下人不懂事,今日竟還上酒。酒是穿腸毒藥啊,在康健的身體也經不起毒藥腐蝕啊,別是沒過半百身已衰,悔之不及,依我之見,別說三杯,殿下就該命他滴酒不沾,好生將養身體。”

李綏綏安坐於榻,指腹一下一下輕揉嬰孩臉蛋,並不置詞。

青蘿蹲身湊在她膝畔,俏皮地擠眉弄眼:“他既應殿下不貪杯,那殿下是有義務作監督的,嘿嘿,我猜,殿下隻消往那一坐,他必然連酒杯都不敢碰,走,咱去檢查姑爺功課。”

李綏綏一指彈向她額頭,嗔笑道:“胡言亂語,你當他三歲小孩呢。”

青蘿捂額嘟囔:“他需要殿下費神管束,可不就是小孩麼,可有什麼辦法呢,殿下是他最親近的人,肩上擔子重著呢,您若不去提醒,誰又敢呢。”

她一麵說一麵朝綠蕪打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即來抱秦小子:“殿下便勉為其難去小坐片刻罷,姑爺聰敏,不必殿下費舌,他自當明白。省得待會他受胃疾摧折,翻來覆去不安枕,還得攪擾你清夢。”

怎會翻來覆去不安枕,秦恪不這樣,他很能忍耐。

隻那日在產房中,唯她引逗的一時努目撐眉,一時肉跳神驚。

青蘿現學現賣的彎彎繞繞的腸子,不足以欺哄人,但李綏綏這麼一走神,肩上已披來氅衣,半推半就的,她抬抬下巴,說:“那便去坐坐。”

柏明一直等候在廊下,直到公主現身,甫鬆一口氣,遠遠便作揖相迎,而公主腳步卻慢慢放停在廳台半開的長窗處,他旋即再施一禮,欲邀她入內,她略擺手,示他莫出聲攪擾廳內對話。

上官雩正說到:“……兄長曾送紅腹角雉於丞相,聽說哥哥們愛吃,阿雩後來特意讓人去山裏捉了好些,直到隨祖母入京拜訪,才有機會親自給三哥哥捎來,可惜那年三哥哥去了邊關,亦是遺憾得很……”

秦恪聞言想起什麼,唇際無覺浮出一線笑,疏懶卻柔和。

上官雩固然不知,這話令他憶起公主淘氣撲騰角雉的情景,但終究被極具溫度的笑容所俘獲,一時間心跳如急雨打篷。

她盯著他的唇看了兩息,甫遲鈍地捧盞輕啜,須臾小聲道:“這都怪爹爹去青州任職,若非如此,怎會難得一見……但阿雩的心,從未離開過京都,不知怎的,每每想起三哥哥,心裏就無法平靜,我時常同祖母念叨你,她雖笑話我,仍肯依著我來說親……就是那年,三哥哥去邊關的那年……”

她的聲音因緊張而生顫,卻勇敢而誠實地將情愫道出。

秦恪視線若有似無掠過長窗,簾掩庭中景,亦等不來欄杆處腳步聲再起,他適才“唔”了一聲,隻當玩笑來回:“說親?那時你才多大。”

“十一。我有位閨中密友十二歲便嫁人,所以,也不算小對不對。”上官雩沒忍住笑出聲,而後輕輕聳肩,“好吧,是有些小,所以在當時,並未急於那錯過的一麵,沒曾想,於次年,三哥哥便向公主行納采禮,公主天人之姿,阿雩望塵莫及,本該斷了肖想……也曾相看過幾門親,總不自覺拿他們與三哥哥相較,他們哪及三哥哥……”

“這次阿雩來京都,不單為吊唁。”終於入正題,她微低螓首,又小心翼翼抬眼瞅他,“我在爹爹書房,無意發現秦相來信,日期是去年,信上提及你婚姻不睦,他為此很是憂心,企盼為你覓得良人相照應,他探問爹爹,是否願意把女兒嫁於你做妾……爹爹將此事瞞下,亦強烈反對我來京都,我亦不能分辨,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但很清楚,喜歡三哥哥的心意始終如一,所以,阿雩想問問三哥哥的意思。”

直白的,秦恪再往下接就是傷害,那畢竟不是旁的女人。

氣氛突地靜默,沒能得到回應的姑娘似是也不在意,咯咯笑罷兩聲,故作輕鬆道:“那阿雩換個問法,若那年三哥哥在家,可會應下這樁婚事?三哥哥不必這般嚴肅,我就是好奇而已,隨意聊聊,什麼答案都可以接受。”

上官雩容貌居上品,示愛大膽知進退,但柏明確信,隻要秦恪不迎合,那一廂情願的芳心暗許對李綏綏構不成實質性影響,她多強韌一個人嗬,何況屢次見過秦恪擁香玩玉,目下情況全無可比性,至多膈應,依她脾氣,要麼帶水帶漿說幾句風涼話,要麼冷眼相待擺臉色,最不濟鬧個雞飛狗跳,偏生她的反應與諸多設想皆不同。

她仍立於廊廡下,目光自始悠悠眺著燈籠,別說怒與醋,過分恬淡的神態連絲漣漪都無,柏明甚至懷疑,她在走神,隻字片語未曾入耳。

他不免怔忡,決定不能讓她隻繼續枯站,正欲張口,她突地後退轉身,甚至不好奇秦恪的答複,便頂著雨氣原路離開。

柏明大吃一驚,下意識跟隨幾步,她走得很快,墨色氅衣上繡成密密匝匝鷗鷺雁騖的金絲,隨著籠中光輝次第掠過,越閃越暗,襯得那道背影愈發孤傲又意興闌珊。

不及揣摩清公主情緒,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轉角,柏明發緊的喉嚨適才憋出局促的呼喊:“公主,公主!”

“柏明?”秦恪現身廳門,滿目探究。

柏明趕緊疾步跑回,抓住他小臂著慌往外拖,語意極慌:“別問,我不知道,你趕緊回去,現在就把商量好的話說給她聽。”

秦恪咂摸出點丟盔棄甲的意味,英挺長眉略挑,不慌不忙奚落三問:“賭局?未始即終?這麼狼狽?”

“……”柏明悔得無可名狀,哪有心情與底氣拌嘴,“別事不關己的樣子,你配合配合,別磨蹭了。”

上官雩緩步跟出,問他們發生何事。柏明未釋疑,隻硬著頭皮催促秦恪快走,秦恪便說:“風大了,我去檢查窗戶。”

“什麼?”上官雩愣了下,以為聽錯。

“公主貪涼,總不愛關窗。”秦恪象征性解釋了句,便將上官雩托付柏明招待。

李綏綏離去不過少傾,秦恪步伐很快,追出一截後已是連步帶跑,可等見到人時,她已安靜裹於被中。

秦恪隨即步近摸她頭發,並未濕,他便問:“這麼早就睡了?”

李綏綏沒有轉身,隻輕輕“噓”了一聲,秦恪略探頭,甫看見她懷裏緊偎著一顆毛發絨絨的小腦袋,原來他兒子也在,且小嘴銜著娘親半截指頭有一下沒一下砸吧,已然酣睡。

他又低首顧看李綏綏,神情微有疲累,但無異常,於是湊近低聲道:“要不,先把他送回去?”

“別折騰他了。”李綏綏橫他一眼,輕哂道,“倒是你,又喝酒了?”

“你鼻子成精了?就喝了一口都聞出來了?”秦恪極懂眼色,沒二話立刻去盥洗,待折回時,母子二人均已熟睡。

他不忍叫醒李綏綏,柏明為他編排好的話便也沒能說,在將妻兒一並擁入懷中那一刹,所得的溫存踏實,已讓他明白,那些虛頭巴腦的試探何其沒必要。

可命運吊詭,這份熨帖駙馬之心的溫存踏實感,分明信手拈來,初次之後,卻再難體驗。

次日,他們一如往常早起晨練,用過早膳後,崔嫋嫋登門造訪,柏明這才有機會找秦恪單獨問情況:“如何了?可有說清楚?”

秦恪摸了摸鼻子:“本來就沒什麼,她沒當回事又沒問,我專程解釋倒顯奇怪。”

不是覺得奇怪,而是覺得難為情!柏明瞪他半秒,毫不客氣道:“那門都沒進,擺明是不高興,你就當沒自我,去主動討好阿諛奉承一回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