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這叫無事?”
水雀黑著臉大步邁近,亦不知從誰身上扒來外袍,將之遞給李綏綏,又動氣數落開,“我說什麼來著,小命被多少人惦記心裏沒數?還想去北疆,現在就把自己搞得這般慘,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去戰場當了炮灰……”
趁她沒精神,他跟個耀武揚威的蠍子般凶得離譜,李綏綏無意聽他囉嗦,便說:“四娘子還在船艙,你去瞧瞧,還有那些姑娘,都留下姓名住址。”
水雀不肯,說那廂都是女人,把事情推諉給山箬,又見李綏綏半晌沒將衣裳整理開,便屈膝替其披好,借著火把的光亮近距離瞧清她臉上光景,心頭野火霎時變狼煙:“誰打的?”
她口鼻血汙雖被衝盡,但左頰明顯紅腫,唇角的豁口也打眼,這皆拜馬六蠻狠的一巴掌所賜,李綏綏對此倍感窩囊,不願提及,便歪了歪頭,兀自說道:“看樣子,江徐清當真記恨上我,好在薊二運氣好,先遇上山箬,不然可能也要出事。”
水雀心情沉入灌鉛,沒讓她就此岔開話題,一麵上下打量,一麵問她:“還傷哪了?”
李綏綏想說無礙,可渾身亂糟糟痛得邪門,她張了張嘴,揶揄道:“你要是肯認真陪我操練,我也不至於落到任人魚肉的田地。”
水雀聞言,氣來噴出鼻息:“你那點花拳繡腿,幾斤幾兩不自知?再練十年也沒不同。府上人手吃閑飯的?不能多帶幾個機靈的?不是我樂意說你,啥情況非要支走柏明啊,沒這事,翠則能跑去找秦恪報信?翠則要在,會讓你出這事?”
一通質問下來,李綏綏已一無是處,她懶得掰扯,索性安排他做事:“你給瞧瞧腳脖子,碰著舊傷了,疼。”
她光禿禿的腳勞苦功高踹過馬六踢過老四,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扭傷處複腫顯而易見。
“你……”水雀一口肝氣提到嗓子眼,李綏綏立刻截口,一本正經講:“是命數說我有血光之災,知道何為命數麼?那便是人在家中坐,禍也得從天上來……嘶,你、你反了,疼疼疼……”
“我沒用力!骨頭沒事,先上點藥,這幾日少沾地。”水雀鬆開手,又反詰,“還有,那命數好使?糊弄完這個那個,又來糊弄我!”
李綏綏毫無窘色點頭,水雀還沒問她點的哪個頭,彼時,五、六匹快馬自密林小道穿出,來人是薊家二公子。
薊無憂胃髒滿存金波玉液,又將馬匹催得急,顛簸來吐過兩回,又是一路頂風,到了地方腦子總算清醒七八,甫見自船上、水中拖出擺放一地的屍體,坐騎都顧不上勒穩,落地趔趄兩步差點摔倒,逮著人便問:“公主呢?我家娘子呢?”
對方朝燃著火把的樟樹下指,他跌跌蹌蹌奔往,還未靠近,李綏綏朝水雀遞去眼色,後者會心,起身相迎,為其重新指明道路:“薊二公子,你家娘子還在船上。”
薊無憂沒動,目光越過他顧向樹下的人,她側身而坐,濕漉漉的身軀藏在寬大深色外袍下,發如水草,繾綣於麵,視線所及,僅也看見一截蒼白的下頜,如即將被隱沒的穿雲之月。
他辭氣掩不住的焦灼:“綏……公主,公主受驚了,你有沒有事?可有嚇著……”他不知在說什麼最終想表達什麼,眸光一黯,最後極低聲道,“你怎又往水裏跳。”
雖然不是首次,可今時不同往日,他一見她即心如刀絞,卻強令自己止步,而她甚至沒回首相看,答話的口吻更是異常客套:“我無礙,多謝薊二公子關心,對了,你來時,可有遇見江徐清?”
“江、江徐清?我沒注意,他怎麼了?”
“也罷。”李綏綏並未加以解釋,“今日之事我會處理,薊二公子先帶四娘子回去,還麻煩你轉告於她,屆時會請她錄寫一份證詞,此略人買賣猖獗,理應根連株拔,重罪重罰。”
兩句話皆是正經事。薊無憂忽然意識到,他的關切以及未能言表的情衷,她沒興趣,一往如是。他默然點頭,最終放棄組織語言繼續問長問短,畢竟,他的單相思,於此時此刻,於胸懷昂霄聳壑的公主麵前,前所未有的藐小,簡直不值一提。
不為人需要的滋味千般苦澀,他仍不願就此離去,希冀她再說點什麼,正經事也好,可是再無,直到姑娘們現身甲板,低泣聲傳來,再不能無動於衷,他艱難挪開視線轉眺貨帆處,訥訥說道:“公主無礙便好,那我去接她回家了。”
李綏綏沒有再應,亦沒有看見,他將背影留給心愛之人那一刻,微顫的肩。
她目光落處,正是鄰樹下被五花大綁的老四,兩人已對視半天,老四被她看得發怵,終是敗下陣,認命般訕笑:“難怪老大不敢漏風,原是踢到鐵板了,這年頭,公主都這般帶勁的?”
李綏綏冷聲問:“你作為手足親,會毫不知情?”
老四聳肩,坦然而無辜道:“什麼手足親,我叫一聲親哥,你還當真了?”
李綏綏眼眸微眯:“略賣皇室,株連九族之事,他豈會無計劃、無人配合。講吧,哪道城門與你們行的方便。”
老四大無畏道:“我沒九族,就一顆腦袋早別褲腰上,再說,行走江湖的,怕死非好漢。”
李綏綏嗤道:“拐賣婦孺的江湖好漢?好漢聽了都得退出江湖。何況,方才在船上,你想活得很。”
“那些話,也是逗你的。”
此人太滑頭,嘴裏沒半句靠譜。李綏綏唇角一勾:“不怕死,那、死不透呢。”
老四眉頭扭結,毫不示弱:“得罪皇家,交不交代最後都是一死,爛命一條,盡管拿去折騰。”
若無老四,李綏綏沒死於流箭,也早在船火兒手心氣絕,他是惡人,救人動機也是出於利益考量。但救了,李綏綏便認,有罪當處,但絕不會施以酷刑恩將仇報。
察覺他目光漂浮不定,知其未存死誌。
李綏綏心念一轉,以背靠樹懶歇片刻,甫緩聲道:“行啊,那我們就挑一酷刑來折騰。磔刑知道麼?不知沒關係,你可想象為庖丁解牛,施刑者雖不如大師技藝神行,但皮是皮、肉是肉,骨是骨還是能做到……屆時,你將體驗被閹割、再切掉鼻子耳朵,然後慢慢剝皮、片肉、解離四肢,眼睛最後挖,因為他們要給你欣賞每一刀拿下的傑作。”
聽到這裏,老四喉結滑動了下。
李綏綏繼續道:“你定要問,為何稱之為傑作?因為行刑過程漫長,甚至持續五、六日,施刑者便自出心裁,鑽研出不同花樣來解悶,譬如,以揭皮刀將肉旋成錢幣狀,成串贈你做項圈,功夫深的,還會予你做流蘇穗子……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別閉眼,他們不允許唯一的觀眾不認真,你若睡了暈了,他們會拿小鑿小錘敲碎你骨頭的,就從趾骨一寸寸往上敲,聲音如碎玉投珠,清清脆脆,煞是動聽……”
她的聲音更是娓娓動聽,絲毫不影響呈現於老四腦海畫麵的可怖程度,寒意隨著她描述,亦從趾骨一寸寸上行至頭蓋,他終於聽不下去,扭開頭,大聲說道:“我又沒殺人放火,手裏一條性命都沒,就幫著運了幾趟人,何至於要受你十八般酷刑!”
“噢,那你在何處接人?又將運至何處?”
“我在……”老四忽然反應過來,又瞬間閉嘴。
李綏綏換了語氣,嚴肅道:“就算你隻負責轉運,亦是幫凶,經你手被略賣的姑娘,所要麵臨的遭遇與死有何異?我現在先問你,是把將功折罪的機會給你,至少能免你一死,去了刑部大牢,你說破天也沒機會再見天。”
老四回頭看她,唇角仍舊緊緊抿著,眼底卻有一絲光。
李綏綏輕哂:“你們所行之事,你心知肚明已逾越底線,我非常不解,你年紀輕輕又生得牛高馬大,想要斂財方法多得是,為何非要做這等齷齪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