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火兒明知李綏綏意圖挑撥離間,卻不能忽視她所言的可能性,再轉念一想,他本就踩在刀尖上,幹的就是略賣人的徇財買賣,幾時又無風險?
臨陣一腳,他沒有退縮,但手負背比劃了個手勢,嘍囉們會意立時攥緊刀柄戒備。
他這才步向船舷朝下俯視,近前棧道上,僅現身一位常打交道的白臉男子,更多的身影則留在兩丈外的黑暗處,距離不近不遠,很是微妙。
船火兒瞳孔略一收縮,不動聲色回道:“是,人已帶到。”
白臉男子頷首又道:“那還愣著作甚,帶人下來領賞錢吧。”
船火兒辭氣和善:“人在底艙,還迷著呢,要不您先上船驗驗貨?”
對方“嘖”了一聲,口中唾罵“磨嘰”,旋即轉身步向黑暗,好似去征詢雇主意思。
與之同時,李綏綏抹開蒙在眼睛上的嗆淚,伺機鑽空子。
彼時船上氣氛被她“不留活口”的說辭渲染得極其凝重,不明就裏的嘍囉們皆抻著脖子警惕岸上。
獨獨老四盤腿而坐散開發綹,痛心疾首抓落斷發,又重新整理綁束,似是個萬事不關心的局外人,實則餘光未曾離過李綏綏,隻見她視線兩顧,而後停在某處,修挺的長眉在這一刻習慣性微挑了下。
老四便隨她注意力而去,原來那裏躺著她掉落的刀刃,察覺其意,他撓了撓耳背,大覺此女頑強得匪夷所思,一時欽佩又同情,可一碼歸一碼,哪能讓她再生事,他默不作聲就地兩滾,一屁股便壓住李綏綏即將到手的東西,且是睜圓了眼瞪她,好似再說:“一切盡在老子掌控,老實點,別耍花招。”
李綏綏髒腑疼得厲害,勉強趴行一截早力骨罄盡,無法與之鬥狠,隻餘罵娘的字眼默默湧在唇畔。
就在此時,船火兒大喝一聲:“有詐。”
“嗖嗖嗖——”箭雨破空聲嘹亮凜冽,幾乎是伴隨警示同來,不能說意外,可就算他們早設心防,亦未料到對方全無章法,連貨都不驗便大開殺戒,太急太快,射程距離又近,根本來不及找掩護,即有三、四人當了箭跺身負數箭,幸免於難或輕傷的紛紛退如潮水。
別說船頭卡在棧道與河壁夾角難動彈,便是沒有,也無機會開船跑,人販子畢竟是一幫烏合宵小,甫知實力懸殊有如雲泥之別,一時間若驚鳥大亂陣腳各飛各逃,甚至有人果斷跳水。
李綏綏一語成讖,對方不但要趕盡殺絕,接下來的指令,更是輕賤又狠絕,無不讓人窩火齒寒。
“但凡是隻公的,帶把的,通通給爺先宰嘍。”
痞裏痞氣的聲音李綏綏聽來耳熟,但隨他話音一落,又一輪冷箭盲襲開道,其中一支“噹”地釘在她腿側,接著便是密匝的腳步聲奔來。
李綏綏臉色劇變,還未撐起身,老四長臂一伸,堪堪勾住她腰肢猛地帶往懷裏,焉了吧唧的公主差點又被勒出一口老血,他不管不顧,將人合身抱緊,然後故技重施就地用力一滾。
亦是緊張之下用力過猛,“呯”地,李綏綏後腦勺直直撞上護板,委實要命,她眼前陣陣發黑,心中淩亂更是無以言表,確定自己是踩了瘟神廟,諸事不順也就罷,今日還晦氣到底,沒曾想,那卑劣漢子還敢口稱他自個兒倒黴。
昏然間,她忽被騰空抱起,轟鳴聲未止的耳朵裏灌來老四的罵聲:“他娘的,不給錢還想要貨!沒門!”
她差點敬佩此人絕境還能秉持行業操守,可惜狗就是狗,叫囂得再厲害也不敢咬狼,他話都沒說完,就幹脆利落將她拋入河中。
見過缺心眼的,沒見過這麼缺的。
府民河道在□□時期大興工事挖過沙,後頭又年年清淤,便是近岸水也極深,饒是李綏綏水性好,亦捱不住這樣措手不及的折騰,她隻及入水一刹本能憋住呼吸,肺裏壓根沒存氣,頃刻而至的窒息感令原本疼痛的髒腑異常難受,如被蟲啃針紮包圍。
她昏頭漲腦狼狽上浮,跟下水的老四卻不依,擔心有人追、害怕流箭傷,恰握住那截被他弄傷的手腕大力往船底鑽。
李綏綏險些嗆水,溺閉感無可阻擋,她極具求生欲地掙紮劃動。老四誤以為她不識水性,趕緊湊過臉去渡氣,豈知對方脾氣壞不識好歹,火急火燎一爪子生猛撓來,她指甲的堅硬程度他破相的臉最有發言權,沒挺過兩秒荼毒,便被迫撒手。
瀕臨昏聵的李綏綏立時往上遊竄,就在這時,上麵傳來接二連三“噗通”入水聲,老四虎軀一震,似纏人水鬼,複又扯住李綏綏腳脖子往下沉。
李綏綏沒被水溺死,卻險些被他氣升天,但顯然,她已憋氣到極限,即便以手強捂口鼻,水泡依舊從指縫間漏出來。
老四心說此女不領情,任其逞強遭罪一會,當下著意方才動靜,詭異的是,分明有人下水,僅也在水麵砸出響動,便悄無聲息沉底,這分明是被打下水,可他們的人也沒這麼多。
他心覺有異,於是拖著李綏綏貼著船壁悄悄上浮觀望。
新鮮空氣衝入肺葉的一刹,刺激得幾乎小死的李綏綏劇烈嗆咳,老四忙慌捂住她的嘴:“上頭不對勁,想活命就別出聲。”
實則李綏綏發出的那點聲音,與船上雞飛狗走、金戈動日的一片亂相較算不得什麼,但上方激烈打鬥僅僅持續數十個彈指便直轉稀疏。
李綏綏早耐不住掰開老四的手,有意無意地吐他一臉汙水,老四無語萬狀,將將抹了一把臉,便聞上頭有人高呼“殿下”,李綏綏驚喘抬頭,立馬扯著喉嚨回應:“水裏!”
“殿下?”猜到她身份非比尋常,也沒敢往皇家猜,老四嚇了一大跳,有些反應不及,卻下意識再拿手堵她的嘴。
這回卻沒得逞,伸去的手僵在半空,差之毫厘戳到他瞳仁的刀刃,由於距離過近,鋒尖已失焦,可芒色落於眼底森寒依舊,老四被撓及火燒的臉青得可怕,對峙兩秒,他僵硬的表情漸漸坍塌:“見了個鬼,你還有功夫撿回這玩意?”
說完,他尾椎骨不禁竄起一絲寒意,又五味雜陳問她,“方才在水裏,你為何沒用這玩意?”
李綏綏眼眸充血挾怒,並未予他解惑。彼時,水雀與山箬自船舷處探頭一望,二話沒說雙雙往外翻,水雀足尖回蹬船壁借力,霹靂般提住老四歪散的發綹,好似拔蘿卜般,猛地提拉起拋往遠處,自個兒才落定在李綏綏身邊守護。
山箬則追逐慘叫去,她身姿靈活若燕,一腳踩在老四在即將沒水的顱頂,承力縱躍半丈,劍鋒一轉兜頭刺下,卻被李綏綏製止:“留活口。”
風水輪回轉,小命暫保的老四很是能屈能伸,立馬識時務高舉雙臂,不但自行爬上岸,被過分綁縛時,還勞煩別人多纏兩圈,畢竟此時,他也看見買賣雙方為此付出的慘痛代價。
自然,李綏綏口中的禁軍並未出現,來的也隻是她的護衛,以及熟知翠則信號的都尉府影衛,此前大家分散於城中搜尋,是以最先趕至的這批人為數不多,但皆是斷蛟刺虎的精英。
黑吃黑的買方正是見他們人少,故而在兩廂遭遇時直接喊殺,衛士們著急營救亦沒手下留情,片刻間,便以壓倒性的武力優勢讓對方一敗如水。
目下,活著的俘虜中,賣方隻老四一人,買方僅也五人。
李綏綏靠坐在樹下緩歇良久,才出言問:“江徐清呢?”她早從那聲命令聽出是他。
山箬回道:“他倒是溜得快,第一時間就朝林中竄,已著人去追,看方向,他是想跑回城中找庇佑,天策軍在後方,怕要堵個正著。”
“天策軍?”這原本隻是李綏綏威嚇人販子的說辭。
山箬點頭:“是,薊相離京時,托付雲麾將軍照應薊二公子。”
她接著將事情原委講述,“我在丹闕樓未能尋見薊二公子,便至朝花軒找殿下複命,不曾想,在朝花軒門口碰上他,他當時由人攙扶,的確是吃醉酒,還說是殿下約他來此,我心覺有異,追問他,他卻稀裏糊塗不曉誰人傳的話,我知不對勁,但為時晚矣,當他得知殿下和四娘子失蹤,著實嚇壞了,是他著人傳話給雲麾將軍,將能調動的人悉數派出尋找……得殿下信號後,我便命人去知會他,此時,天策軍應該已出城,幸好殿下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