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第186章 疑雲(1 / 3)

李綏綏回到亦澄閣,再沒能支撐片刻,癱入榻中,軟身放鬆下來,髒腑登時如裂,吸氣都疼,饒是神魂憊懶依舊輾轉難眠。

子夜時分,屋簷下有人喊“殿下”,但迅速被製止,爾後是極輕的交談聲。困於半夢半醒間的公主,聲音格外沙啞:“進來說。”

安靜兩秒,山箬輕輕推開門步至幔簾處,小聲問:“殿下還沒睡?”

“嗯,什麼事。”

山箬略沉吟,答道:“江徐清死了,一劍穿心,天策軍在密林深處尋見屍身。”

“什麼?”李綏綏倏然睜眼。

“還有那位與他共逃的中間人,也被一擊斃命。”

這消息對李綏綏而言至多是意外,對江家不啻天塌。

萊國公馬背縱橫那些年,亦擔得起驍勇二字,與夫人竹馬青梅,年少至垂暮,枕邊始終一人,亦是一段巾幗須眉的恩愛佳話,可惜後嗣不濟,膝下雖有兩雙兒女,但兩女的姻緣現在看,亦不盡人意,次子江詠城陰德敗壞,沒留個後嗣且死不見光,長子江詠懷膝下有兩孩,小的尚垂髻,大的,現今也一命歸陰。

噩耗接踵,可想而知老將軍恨意嚼穿,絕難釋懷。

於次日,紫宸殿內。

高談闊論激烈,蜩沸如菜市口,聞宣永樂公主名號,免不得好奇這位珊珊遲來的落難鳳凰如今光景,可惜,列位翹首爭睹,公主卻自後方暖閣慢入,設座左柱幔簾後,不見真容。

官家側頭顧往,一瞥之下眉宇微鎖,再開口聲色尤涼:“繼續!”

繼續吵?

洞悉龍心大不悅,一時半會倒無人先挑頭。

靜了幾靜,翟複便接著陳述案情:“人販團夥共九人,七人斃命,一人生擒,一人在逃,在逃者為該團夥頭目,據人犯交代,打殺起因係買方出於滅口目的,單方麵實施的殺戮行為……”

“翟大人!”江詠懷正言厲色提醒道,“身為大理寺卿,對有待厘清的案件,還望立場剛直、公正,如今我兒至多惹嫌疑,僅憑人販片麵之詞,請嚴謹類似‘買方、滅口、殺戮’等用語!”

就這些挑毛揀刺的問題,打斷彙報三五回,翟複再懶於費舌應承,維持著公事公辦的冷淡,繼續道:“以江徐清為首的勢力,緊接著與赴援的公主衛士再生操戈,江方勢力當場傷亡二十五人,天策軍陸續擒俘竄逃者二十人,經單獨嚴審,那二十人供詞一致,皆稱自己是江徐清應募的打手,俱不知情被交易對象的身份,很有可能……”

聽到這裏,江詠懷再度插言矯正:“因生意所需,徐清的確雇養了一批精於搏鬥的武師。”

旋即他犀利提疑,“他們既稱不知情,徐清亦不見得知道公主就在船上,自然,事發不會無緣無故,很可能人販身份恰巧被他撞破,又許是情急憤慨,才生黑惡必除之心,倒是公主的人馬一到,不問因由便要斬盡殺絕!這等行為可取?還要敢問雲麾將軍,僅擒拿我兒方,是否偏頗。”

被點名質問的雲麾將軍常戢正色回視:“倘若江公子行為磊落,大可解釋,然而他首要反應,可用‘見勢不妙轉身就逃’所描,甚至過半‘武師’還為其墊後力抗。”

江詠懷冷哼道:“恐怕並非不想解釋,是沒機會開口!公主的人何其瘋狂狠辣,聽聞一夕蕩合,已屍橫遍野,我兒不跑,還等著束手受戮?”

常戢皺眉,一字字抬聲,鏗鏘反詰:“照江大人這意思分析下去,本將率部進入密林追捕,恰巧又是我等發現江公子屍身,豈非亦惹行凶之嫌?”

“你!”江詠懷胸膛劇烈鼓吸,顯是惱怒難抑,憂心他在急火中氣倒,容色憔悴的萊國公接言相問:“敢問雲麾將軍,當時林中,除天策軍與公主衛士,有無發現其他形跡可疑之人?”

常戢道:“尋到江公子後,末將第一時間命人追截方圓五裏,很遺憾,並未發現可疑之人。”

江詠懷冷嘲:“這還有何好說?賊喊捉賊!”

“江大人!”常戢虎目圓睜,竭力抑製火氣的聲音尤沉,“我等皆理解痛失愛子對江大人打擊過重,可末將與江公子無冤無仇,萬無理由下殺手!”

“你不會,可有人會!”江詠懷目指左柱幔簾,眼睛紅欲滴血,“二十五條人命敢取,再多取一條,有何所謂!”

莫名被倒打一耙的公主至此無聲,剪影勾勒於簾,坐姿都未曾變。

豈容她沉默以對,萊國公冷不丁道:“聽聞,人販其一,遭受非人虐待而亡,麵容可謂慘不忍睹,此乃竟出公主手筆,公主之神勇,令尋常人難望項背。”

立時有朝臣出言潤色:“臣等今晨親見,那具屍首脖頸無一處完整,口周亦被寒針飾物塞破……這、這實難相信是公主所為啊……”

官家聞之,臉色頃刻間又黑掉一大截,視線複又掃向李綏綏,後者目光落在漆光鑒亮的柱子上,空茫茫的,亦不知在想什麼,竟是想入神。

遂又一名諫員秉笏躬身:“臣亦耳聞,事發前,公主曾出入丹闕樓,且不論公主產子未出月,此舉逾矩不該,單就昨日之事而言,公主拋頭露麵於龍蛇混雜之地,很可能就是在此地引起賊匪注意,所以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位大人的意思,此番禍事,是公主自招的?”在李綏綏名聲被撥往風頭浪尖的關頭,薊無憂一肚子痛心實難忍。

諫員乜斜於打抱不平的公子哥,打心底裏不屑他靠蔭恩立足在此,於是他先一迭說“不敢”,又意味深長補充:“我亦隻說,公主神顏招人覬覦,就這一點,宣奉郎該比在場諸位更清楚,不是麼?”

沒在朝堂幾經滾打,哪會曉得台諫的嘴巴不但刻薄,且損。當年的傾慕之情,而今隻能叫暗昧,被人□□呈於嚴肅議殿揶揄笑話,薊無憂反感無匹,可駁也不是,解釋也不對。

司徒緒心下兩歎,他這孫婿天生不是當官的料,怕他言多語失,遂擺手示他毋躁,轉視那位諫員,淡淡相問:“那麼,依這位大人的意思,我孫女同時被賊匪掠走,也是活該?”

對方一怔,旋即和言道:“下官並非此意……”

未容他解釋,司徒緒目光驟利,提聲斥道:“略人的買賣令人發指,不見你慷慨陳義,卻好意思道貌岸然的,在此搬弄不著邊際的是非!”

官高一階壓死人,那人麵紅耳赤,趕緊低首回列。

“方才誰又在譴責公主過激製敵,痛心賊匪死狀淒慘的?”司徒緒象征性一問,沒等誰來斡旋,又尖又硬的話鋒跟著徹響大殿,“有這等慈悲心腸,擱下回刀架自己脖子上,便該以身為範,先念個千兒八遍增一阿含,看對方能不能深刻認識自身罪行,能不能痛哭流涕放下屠刀大徹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