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第188章 變數(1 / 3)

公主再次被鎖回醒心台,施針的效用逐漸散去,乘著零星酒意困意難敵,半躺在茵墊間一動不動,身如一葉竹筏在如潮回憶沉浮支離。

寧盛出降那日,笑話官家過份寵女,叫她長大了怎麼下凡,誰敢娶。

轉頭又說她修了八輩子福氣,投生帝王家,還賺了個好爹爹。

那時官家不以為然,說沒人娶,那他就養一輩子。如何能想到,最後是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隻因食言將她打下凡,便落個被氣死的結局。

似乎應了那句人死萬事休,關於他的片段、細節,翻翻撿撿都是他的笑,教木人石心亦傷懷。

“轟隆——”

忽聞雷鳴從地湧,李綏綏霎時驚醒,昏沉得腦中出現短暫空白,險些不曉今夕是何夕。

片刻後,聽見門外禁衛在交談,她稍稍一動,被酒液攪渾的胃腑如是江翻,僅是爬起來的動作已讓滿背生汗,她雙目緊閉,靠牆歇過嘔吐感,便慢慢摸往發聲處。

門牆皆厚,未及聽清,外麵話音已止,但很快,另一陣雜亂聲響透牆而入,聲音似乎尚遠,隻是密集的金革響、馬蹄碎格外喧囂。

李綏綏一愣,甫覺不對勁,又聞眾多音極淒厲的呼喊,聲音稍近了些,隱約聽見幾個匪夷所思的字眼:“西賊來襲……”

她心頭猛沉,駭然之餘更覺古怪,該來的不是太子麼!就算是敵襲,目下與大啟相爭的不是北狄麼,為何是西夏來犯?外邦軍隊來襲,就算本事通天能潛入大啟腹地,那麼京都三重城防又不是紙糊,輕輕一捅就捅進皇宮了?

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外麵的混亂不假,且如山洪潰堤,瘋一般擴散接近,不容她琢磨出哪處環節出問題,醒心台的守衛明顯已慌,拔劍聲錚亂,大吼壯膽,迎向紛遝而來的腳步聲,一串兒叮叮當當的撞擊短暫爆發,須臾便在絕殺中消弭。

同時,門扇被大力一推,接著又是硬邦邦狠踹數腳,李綏綏撈起三足凳做防具,在此突襲中,手心已然冒汗。

麵對厚重堅/挺的門扇,對方轉而一刀劈進門縫,尖銳的哢嚓聲令她寒毛驟然炸成刺,急急沿牆緊貼。

不過鏗鏘幾下,鐵鎖嘩啦墜地。

李綏綏毫不猶豫抬凳高舉,沒等來破門,卻聞一道悶雷般的斷喝響在院中:“殺——”

霎時,又是新一輪拚殺展開,揮刀揳體聲、悶哼慘叫聲,幾個彈指間便趨漸稀疏,不明局勢的李綏綏無處藏身,隻能死盯那扇再無抵禦作用的門,門被撞開那一瞬,虛弱的軀體仍被驚得猛顫。

腥風入鼻,甫見光線的視野同時映來一條魁梧剪影,處於絕對劣勢的李綏綏齒關一合,操起凳子不遺餘力猛砸,闖入者剛猛迅捷,急吼吼跳起一腳倉啷破勢,無匹力道竟將木凳生生踢散架。

李綏綏何止被震來虎口發麻,再衰三竭的軀體更如斷線風箏,踉蹌倒退數步,便力有不支仰麵栽倒,這當頭,另一道黑影驚速閃入,伸手在她臂上一撈,猛地將之帶入胸膛。

李綏綏心髒一縮,與之同時門口傳來熟悉的吼聲:“公主這是幹嘛!好在我反應快,不然腦袋該開瓢了……”

蒼梧?

李綏綏猝然怔住,毫無驚喜可言,下一瞬,視線僵硬瞟向頭頂,外無月輝內無燭火,駙馬整張麵孔隱沒在陰影中,唯目中幾點光似被寒意鋥亮的刃芒,狠狠剜在她臉上,她莫名有些手足無措,揉了揉發木的麵頰,輕喊:“秦恪?”

失而複得的聲音,好比一捧蕭瑟風中的葉兒,沙沙不成音。

秦恪未加理會,將她打橫抱起便疾步朝外走,幾欲將人勒碎的手勁,毫不隱晦表達他的不悅。無數疑問因疼痛堵在口中來不及問,外麵的光景很快又將注意引去,院中除翠則等人,便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單從服飾判斷,一方是禁衛,另一方身著皂衣的應是所謂的西夏人,若非有真章,她差點懷疑是秦恪冒名闖宮。

然而事情比想象更嚴重,不止皇宮,整座皇城似乎都陷入兵荒馬亂,嘶叫環伺,沸反盈天,目光所及之天幕如被烈火淬紅。

“怎麼回事?”李綏綏眼皮突突狂跳,緊跟著捉住秦恪襟口,急急又道,“十四呢?先去函德殿救他,不,他會不會被關在別處……”

破鑼嗓令秦恪煩躁,他聲冷帶嘲回道:“若非得他指引,誰能找到你這泥菩薩!”

李綏綏雙目倏然大睜,滿是懷疑一眨,繼而再眨,霎時冷水澆背,緊縮瞳仁已見淩厲,語氣加重詢問確實:“他出城了?他指引你?”

秦恪嗯了一聲,轉過這道宮門,視線便迎上幾叢晃動火把,竟是與一列皂衣賊人撞個正著,翠則二話不說率人迎敵,對方反應亦不慢,一麵果斷呼哨同伴,一麵架刀要殺無赦。

這廂秦恪站定放下李綏綏,未細究她周身的狼狽,多看一眼,理智怕撐不出宮,於是扯下外衫胡亂罩向她頭臉,遂蹲下將背給她:“上來,我們從陳暉門殺出去。”

“那這裏怎麼辦……”

他冷然斷斥:“你管得著。”

李綏綏心頭莫可名狀地拉扯,管不管得了當另說,皇後說官家死了,人命雖輕賤,可他是人上人,沒鬧個水花兒他肯殃氣?她始終有些不信,忤逆子說去送終太虛偽,至少也該確認生死。

“上來!”

嫌她磨嘰,秦恪語氣略凶狠,反手拖住她的小臂往肩上一搭,不由分說將人背起,旋即大步離開混戰。

吹網之欲縱讓心緒百結,她自身囫圇,又怎好纏著秦恪搭命成全,蔫巴巴安靜一會兒,發飄的眼神終於聚焦,咫尺之距,男人素來一絲不苟的發髻蓬亂,幾縷散發被汗沾濕在脖頸後。

李綏綏凝目兩息,唇角幾度張翕,再是心巧嘴乖,也隻擠出聲廢話:“你怎回來了?”

秦恪問罪都懶得張嘴,挺過一陣燥怒的沉默,握住細瘦的小腿重重箍了下,涼涼反問:“你說呢?”

他將性命壓刀尖,無非隻為拉她這亡命賭徒出火海,可如此一來,日後無論誰執牛耳,他恐再難太平。

她心事重重,抿著唇再不發一言,整張臉蒙在他挺闊的肩背,鼻尖隻餘汗味與血腥氣。

一行人雷厲風行至陳暉門,其間又遭遇兩波賊人,事情卻越發不對,李綏綏分明讓翟複通知雲麾將軍作部署,可除宮中禁衛,不見任何禁軍甚至天策軍的身影。

陳暉門更是死傷枕藉,廝殺聲自大敞的門戶外傳來,然秦恪毫不猶豫拐出宮門,此處戰況激烈、混亂,兩廂人馬皆同色皂衣偽裝,但李綏綏很快自近處製式裝備辨得一二,她略錯愕:“禁軍?”

秦恪沒否認:“借的。”

不用想,能借兵敢借兵給他的,除萊國公別無二人,費解的是,禁軍褪甲而來,顯然萊國公借得勉為其難,他既不願趟渾水,也不願秦恪白送命,將秦恪綁了不更簡單?

揣摩不出所以然,於是她問:“你怎麼說服他的?”

秦恪沒再搭腔,目眺左右,甫見躲於柳下的接應誇張揮手,他大步迎去,將李綏綏放入馬背,自己跟著翻身而上,遂狠夾馬腹,要將刀光劍影拋於身後。

然而,銅牆鐵壁的皇宮尚如被人走空門,莫說宮外。

此時天光破曉,換平時城門開,早市醞熱,該是一派盡滋盡味的煙火氣嫋繞,而今,喚醒京都的,不是鍾鳴,是衝天火光。

她早前聽見的亦不是雷鳴,而是爆炸聲。

繞內城,多處樓台一夕間被爆破引燃,撕心裂肺的呼喊四麵來,那是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街巷隨處可見軍巡鋪、巡檢司等各大衙門的行裝,軍官們雜在亂作一團的百姓間,扯破喉嚨指揮救火救人,維護秩序,具是焦頭爛額,皇宮動蕩輕易被滿城騷亂淹沒。

彼時,李綏綏腦子裏閃過一道為時已晚的頓悟,西夏人能攻如奇兵,顯然早蟄伏在城內醞釀,她甚至接近過真相,在發現漕司監守自盜,一團漆黑待整肅,有人急急頂罪,或許就怕接應西夏人的陰謀敗露。

簡直不能深想,一切太快,她恨極失之交臂的蠢。

她這朵開在盛世的花,經曆過風吹雨打,能麵不改色直麵血腥與慘淡人生,可未經曆過戰火的殘酷,在滔天禍亂麵前終究稚嫩,憤怒與無力感,皆令她不堪忍受,她壓抑無比問:“他肯借兵給你,外敵當前,他為何不發兵禦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