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第189章 困獸(1 / 3)

秦恪恍若未聞,一條腿曲在腳踏上,弓下腰脊給她套鞋襪,李綏綏怔忡少傾,眼眶愈發幹澀,伸手觸向他頭頂的束髻玉冠,輕聲道:“是我腦子發昏,你別往心裏去……”

破天荒的誠懇檢討,秦恪腦袋都沒抬,繼續托著她腫脹異常的左腳與鞋口較勁。

一陣腳步聲響在院中,三步並作兩步邁入屋內,秦恪倏地起身,大吼一聲:“滾出去!”,同時將手中無處安放的繡鞋猛力砸往。

他就這麼陡然動怒。

下一秒,是丞相夫人的失聲慘呼,她走得急,還未看清屋內情狀,高聳雲髻便先迎上鞋底,趔趄兩步,腦袋咚地歪歪撞上門框,若非丫頭婆子簇擁得緊,險些栽倒。

騷亂間,蒼梧手疾眼快哈腰撿鞋藏於身後,甫探頭關切:“哎呀,大夫人真是關心則亂,竟未瞧見腳下門檻,可得當心啊……”

曹荀月半生矜貴,哪受過鞋底伺候,當下忿然怒視蒼梧,正欲訓斥,秦恪大步跨來,抬起長腿便往門扇上蹬,他沒對李綏綏發脾氣,不代表沒脾氣,一直有,被李綏綏一而再再而三的質問,殺人放火的心隱忍到極點,這一腳瀉火瀉得不遺餘力,如是疾風掃秋葉,門沒關上,卻轟然垮塌。

曹荀月驚得花容失色,連退數步,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高聲喊道:“三哥兒,你這是作甚!莫說你被遣外辦事,擅離歸京是罪,更遑論宮裏已發話,永樂公主野心昭昭,謀害官家欲意奪權篡位,罪不勝誅啊!你怎敢助其逃匿……”

聞言,李綏綏偏頭盯向秦恪背影,他對此未置一詞,轉過身甚至沒看她,兀自去內室翻找東西。

那廂被晾著的丞相夫人懵然回神,麵頰憋成一片絳紅,到底發怵未敢再入內,隻恨聲喊話:“你不管不顧將人往家裏帶!是非要拖整個秦家下水才稱心麼!”

“哐啷”一聲,秦恪重重扯落抽屜,得此囂張回應,曹荀月登時氣湧如山,再次氣鼓鼓動唇,哪知她重話未講兩句,裏麵的人已開始撒野,“唭裏硿嚨”翻箱倒篋聲不絕於耳。

曹荀月沒了聲,眼睛眯出一線嘲諷。

她不說話,裏麵便也很快消停,秦恪拎出一對木屐扔李綏綏腳邊,後者心說此處不留爺,爺穿衣便走,手裏的敞衣卻被秦恪拽去,他那火氣暴烈似脫韁野馬,一泄便收不住勢,拖著她小臂便惡狠狠往袖裏貫。

李綏綏便如發過水的懸絲傀儡,軟綿綿地被撕來扯去,半點掙紮都無,直到他再次蹲下將背給她,她肚子卻咕咕唱起空城計,不合時宜卻在情理之中,秦恪略略側頭,她尷尬往他身上趴去,虛頭巴腦嘀咕了聲:“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了!”

似曾相識的話,可這回他沒笑。

李綏綏便又說:“京都遍地美食,可你從不曾帶我去吃……”

秦恪皺眉,下意識反詰:“怎麼沒帶你去?還少了?”

忽地意識到自己還在生氣,又閉嘴當啞巴。

“是麼?說來竟是我沒帶你去過?”李綏綏腦袋歪在他頸側,半睜著眼說梅止渴,“上回水雀說飲瓊樓請了位益州大廚,秘製蘸水乃一絕,蘸涮野兔直教人欲罷不能,下回我做東請你嚐嚐鮮,管飽……”

沒再理她故意逗悶子,秦恪健步如飛朝外走。

甫見李綏綏,曹荀月神情盡是不悅,又見他們要走,冷著臉道:“人既帶回來了,窩藏朝廷欽犯的帽子已然扣在秦家頭上,現在走,是非吹入凡人耳,萬丈黃河洗不清。”

那意思,就是要主動將人交出。

秦恪一言不發,腳都不帶停。新仇舊怨齊湧而來,曹荀月老臉掛不住,豈容他一而再的狂妄,招呼不打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她一麵展臂相攔,一麵命人調集護院。

隻聽“錚”地一聲,秦恪佩劍出鞘,寒芒飛速劃出一道弧光停在丞相夫人襟口,曹荀月一愣,眾人亦是一驚,刹那皆變作寒蟬仗馬。

秦恪眼底滿布血絲,臉上更是一派陰冷:“你攔著試試。”

曹荀月心下霎時涼透,秦恪非她親生,好歹也是見著長大,對其秉性不說了如指掌七七八八總有,這位公子哥在外固然張揚狠辣,除上回李綏綏遇刺,他對家人一向謙和,可如今,他竟舉劍相向,何止是撕破臉——恐怕為這個女人,連他老子也不認。

“鬼迷心竅,你真是鬼迷心竅了!”曹荀月又驚又怒,遂瞪向李綏綏,跺腳又斥,“好一個傾國傾城的永樂公主!當真名副其實,何止竊權亂政傾國,還要我秦家無寧日!”

李綏綏不置可否,僅是扯出一絲得逞的笑,說不出頹靡冶豔,足令曹荀月心弦崩斷,她抖著兩指指向她,聲音亦氣來不穩:“禍水、禍水!你闖下彌天大禍,走得出秦府,還能逃得出京都麼!你這是要讓三哥兒去送死麼!”

秦恪終是聽不下去,喊來蒼梧換手,將曹荀月的忿然拋在身後,大步跨出木香園。

翠則落在身側隨行,低聲回道:“大夫人來時,已命幾人出府,應是去報信,要不要……”

秦恪道:“無所謂,現在就離開。”

翠則略遲疑:“現在離開委實不明智,我們人多打眼,不如等外間形勢稍定再走。”

李綏綏插言問:“與鬆隱約定在哪處彙合?”

翠則回道:“縷月山莊。”

她這回倒是反應快,長眉抬起一絲促狹:“落香山下嶽小娥?”

秦恪額角突突,極不快道:“她真不是!就一廚娘!”

若清白,何須著急解釋,便是廚娘那也是俏廚娘。李綏綏抿了抿唇,未在細究他的爛桃花,話鋒一轉,正色道:“朝花軒酒窖藏有暗道,通鄭門,再經轉兩次,便可出城到西郊。”

“暗道?”翠則詫異。

“皇城下有古墓,規模不小,經幾批次盜墓賊光顧,盜洞挖得千瘡百孔,後被有心人士善加利用,將盜洞打通築甬道,亦不知是哪朝代的乾坤春秋了,隻年深歲久,未塌的甬道被後人拿來做越貨勾當,人販這底牌守得牢,太子未必知道,我麼,自然也未聲張……”

“倒是可以一試。”翠則眼眸霍亮。

秦恪則心底暗罵:挺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多離譜,是以留這生門秘而不宣。

李綏綏接著又道:“反正要去朝花軒,順道遣人先到清風武館尋甘娘子,館中有大批好手,與軍隊相較雖是涓埃之力,倘若能幫襯遇難百姓也是好的,讓他們量力而行即可,別拿命勉強。”

秦恪沉默一刹,冷嗤道:“話放這,不出一日,你在你巴巴念慮的百姓口中,豈止是竊權亂政的禍水,還得為太子通敵叛國、開門揖盜背黑鍋。”

李綏綏吐息在他耳背,煞有其事獻策:“總而是非黑白由勝者譜寫,那,要不咱們集合人馬背水一戰?老子說,哀兵必勝,沒準運氣好,不但能給太子腦袋開瓢,還能將髒水黑鍋還回去,如此,轉日回天,我成了救世活佛,形象光輝,美不勝收嗬。”

“老子還說,首先你要有兵!就你那幾個,給人圍個八層十層,勝?骨頭都能給你踏成渣!小別數日,腦子沒見聰敏,嘴皮子倒是修得超凡入聖,都不屑講人話了?今日還能聽你講句人話麼?”

光刺她幾句哪解恨,可當下落難鳳凰軟成泥,趴背猶無力,也就苦中作樂逞點口舌之快,他嘴唇又動了幾動,忽然不耐煩道,“怕什麼髒水,這輩子別回來不就行了。”

可不是,永別京都,從此隱姓埋名、逗貓遛狗,苟且亦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