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筠停筆,抬頭看了眼。
窗欞外,嬌爛漫紅,丹彩畫春。並無日月,卻亮如白晝。
這四季如春的景致,都道是仙境。可瞧了這千年,縱使是琪花瑤草也總有看厭的時候。
清筠自從在此建了與世隔絕的青丘國,便被囚於這璿霄丹闕間,終日忙於撥亂興治。
狐族多年群龍無首,盤踞山頭,或去人間討生活,有的是不聽使喚,興風作浪的,光是定規矩這一項,便要耗費漫長歲月。
清筠作為來自於昆侖的九尾狐,先開始也沒什麼耐心,於從前的狐族長老,如今的肱股之臣的陪同下,一舉攻陷好些個不聽告誡為非作歹的部族,令他們歸順,這才有了王族的聲望與第一批子民。
當然,也要恩威並施。
清筠命人搜刮了不少人間的書籍來,學了一番文韜武略,博古通今。他任人唯賢,補敝起廢,定了紀綱人倫,這才奠定了青丘國的根基。
青丘國來去自由,隻是清筠不得自由。
他每每打算出去走一遭,都會被一幹天狐拖著。什麼諸事自有人操辦,國不可一日無君……
清筠時常覺著,這些個老狐狸比起人間那些個老頑固來,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他也試著引入廟堂之音,將鍾磬齊鳴做了陣法,絲竹雅樂用以禦敵。
那些個喜淨的老狐狸便不能總是近他的身,遠遠躲清淨,也讓他偷得片刻清淨。
清淨時,他便會擺弄桌案上搜集來的人間玩意兒——竹貓兒,麵花兒,黃胖兒……
每次去集市采辦的狐狸帶回來的都是這些,款式、樣式略有些變化,可曆朝曆代,兜兜轉轉的,好似都在哄同一個孩童。
清筠捉著那竹貓尾巴,便憶起那人水墨色的青衣如水遠山遙,倚在一樹春色邊的情形。
“我曾數落女嬌,好好的神仙日子不過,非要嫁與凡人。那人三過家門而不入,她就甘心等那些年。凡人終有一死,世間卻無輪回。她坐化於山崖,魂魄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他,又如何呢?我瞧著這‘情’字,真如洪水猛獸。可惜我東躲西藏,踽踽獨行這些年,卻仍是逃不過……我既要娶親,便不能隨你回昆侖。我看,你也莫回去複命!女嬌追隨大禹而去,狐族群龍無首多年,正缺一位有德行又能服眾的王。我將這座島與你,你回塗山自立門戶,自此不問世事,可好?”
真真是厚顏無恥。
“你也莫動氣!我不過是送了些不討喜的玩意兒,騙你幾回,誤你幾年,哪值得你如此?”那人用兩指撥開他的劍鋒,又變出個心髒似的通透寶物塞他手裏:“喏,拿去,想要什麼都能給你搬來。”
想了想,又將清筠往懷裏一帶,交頸之間,將那顆紅痣也給了他,在他一劍劈下來前,笑嘻嘻地躲開了。
清筠真不明白,西王母要他尋這條龍回去做什麼?
活的不如死的,清淨。
正要以死相拚,那龍已是化作一道青煙,逃得不知所蹤。
隻這一回,清筠並未再去尋他。
軒轅劍垂下來,天光為烏雲遮蔽。眼前是悠悠煙水,荒島如滄海一栗。
他是要娶親了。
孤獨得久了,奇山異水,也終有看厭的時候。想有個人作伴,倒也無可厚非。
追了他這些年,氣不過,卻也是五味陳雜。
他是靈氣彙聚應運而生的祥瑞,也隻有這位可恨的龍君,敢倚老賣老,將他當個孩子。
放就放了吧!
西王母怪罪下來,也隻能受著。回塗山等死,倒也不失為一條明路。
隻是沒想到,降罪始終未見著,王座一坐就是千年。
清筠都要以為,西王母是忘了他了。
最近,清筠唯一的樂趣,就是多了好些自人間投奔而來的小妖。
清筠出不去,便時常斂去靈力,變換容貌,去安置他們的院落附近走動走動,看他們玩人間玩意兒。
百戲、儺舞,民間詞曲。
小妖們每次見他,都是不同樣貌,也便沒在意。
隻一隻方滿百歲,尚不能化作人形的小狐妖上前來搭話道:“前幾日也見了你,你是何人?”
清筠低頭,見他一身白毛如雪,眼睛碧綠清明,知是將來必成氣候的,便道:“你又是誰?”
“我名悠鳴,原本居於方諸,妖界崩塌後無處可去,聽聞我狐族修成正果的都居於塗山,這才前來投奔。”
清筠一怔:“妖界崩塌?”
小狐妖不免有些驚訝,見清筠神色不似作假,心道怕不是在此處待久了,不知外頭變天,便跳上枝頭好心解釋道:“你不知道?這已是千年前的事了。不隻是妖界,仙界亦未能幸免。先是昆侖,後是方丈……洞天福地,無一幸存。我妖族無處可去,大都流亡人間。可日子長了,凡間予我族汙名,恨不能趕盡殺絕,我們這才來山上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