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則是不敢追著那道光走的。
他隻是避開虞淵的視線,隨便看些什麼。有時候是茶幾上袁睿儀實木茶罐上的紋路,一圈,兩圈,三圈……又或者就放空了望向窗外。
反正虞淵總會走的,在確認他無礙以後。
隻是這一次,白則發現了一些異樣——那一片紅太過顯眼了,氣味也很刺鼻。
“誰的血?”
判官服墨綠的闊袖上,染了一整片的深色,像是無字的血書。
“可憐之人的。”虞淵道。
狐妖的孩子,在十年前,被一個男人活剝了皮毛痛苦死去。狐妖千辛萬苦來到城市中找到了男人,成了他的續弦,隨後在她孩子的忌日裏,當著男人的麵,一點一點地吃了他和前妻的兒子。虞淵阻止她,她一意孤行。最後頸後的芯片將她炸成了碎片。
這樣的故事,其實不應當告訴一個孩子。可在這樣的午後,相依偎著,有些許的真情流露,也在情理之中。
“然後呢?會怎麼樣?”白則像所有聽了悲傷故事的孩子一樣,追問著結局。
虞淵袖子裏飄出兩團星魄,一個裏頭裝著幾片焦黑的碎肉,一個裏麵裝著一隻沒有皮毛的風幹了的小狐狸。
他們一起來到了醫院後頭靠山之處,那裏有兩棵活了四十年的桂花樹,他們墨綠的葉鬱鬱蔥蔥,被看守著的老懷修剪成了球型。
虞淵將星魄裏的血肉和幹屍埋在了一起,白則拿了個小鏟子,將土鏟上,壓實。
他做這些事很有些吃力,畢竟方才經受了一場酷刑。可他就是想做,而虞淵也沒有阻止。
如今,他們成了結局的一部分,站在桂樹前,一同將那一根寫著生卒年月和姓名的三尺長的青竹豎在土中。這是附了靈力的竹碑,埋葬,也是鎮邪,不教他們再被人利用來作祟。
“虞判官,你生來就是判官嗎?”回到院長辦公室裏,墊著腳洗手時,白則從鏡子裏看著身後安安靜靜站著的虞淵。
虞淵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仿佛那裏是能生出一對羽翼,將他帶到他尋不著的地方。
“不是。”
“那是你自己要成為判官的嗎?”
“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
白則的眼中,映照著午後橙色的光亮。風是有形狀的,從窗戶縫裏鑽進來,再兩人之間繞了幾圈,細長的尾巴一勾,指尖就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事實上,我恨不得,毀了這世間。”虞淵用最為平靜的語調,說著最駭人聽聞的話,“可我又想著,若能再見到他,也隻能在這世間了。”
白則睜大了眼,仰望著站在他跟前擋住了光亮的判官。
“他留戀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一沙一葉。寧可挫骨揚灰,也要守這世間清平。既如此,他總是要回來的。”
虞淵站在背光的陰影中,隻一個金色描摹的輪廓。
他的一雙眼,漆黑如夜,像是能將世間萬物都沉屍其中。
許久的靜默過後,他指尖微微一動,腰間一輪星軌浮現在半空中,內裏浮現出緝妖司皂衣小吏的平平無奇的臉麵。
“給狐族送一封信。”
虞淵闊袖一動,半空中便浮現了一縷墨色,那墨色如同在水中,暈開來,漸漸幻化為一排排連筆的字符,飄入星軌中。
“是,大人。”
小吏的影像淡去,而虞淵也消失在了白則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