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則作為一個試驗品,並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能力,唯一的區別,似乎是早熟。一歲半已經脫掉了尿布,能開口說話,兩歲多已經健步如飛,記憶力超群,嗅覺和聽覺都十分靈敏。
但他從不賣弄自己的聰明,總是很安靜,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他有什麼不同。他就像一個遊離的觀察者,袁睿儀不太管他,醫院裏的眾人就輪著帶他。
白則從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時常是乖乖坐在護士台或醫生辦公室裏,騰空著小腳,觀察著周圍往來的妖精和人類。
到點,自己會去對麵那家醫院月結的小飯館吃飯,還會打包幾份回來給忙碌的醫生和護士。
他沒有去上幼兒園,因為不規律的疼痛。
他每兩周就會被抓去做一次全身掃描。他的情況不太好,他從醫生、護士們的表情裏就能看出來,盡管他們總是避開他說話。
疼痛如今已經從腹腔擴散到了胸腔,平日裏運動得略微激烈些,就會感覺到五髒六脾一直延伸到四肢的麻木,然後等那不定期的疼痛發作時,就像是被一片浪潮淹沒,動彈不得,唯有睜著眼望著紅色的天空等待那一場折磨過去。
可說來奇怪,那一位,平日裏臉上總冷若冰霜的負責他們這一片轄區的判官,好幾次,都巧合地撞見了他最不堪的時刻。這位判官與袁睿儀是有些交情的,當初,也是袁瑞儀要他將白則從福利院接出來。可是之後,白則名正言順地成了袁睿儀的義子後,他便鮮少出現在他跟前,除非有需要他來處理的特殊情況。m.X520xs.Com
這一回,白則是在提著外賣回來的路上發作的。
他在過馬路,前方剛跳轉了綠燈。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他的腳步卻停滯了。
醫院邊上正對著他的咖啡館的店招,薑黃的字和咖啡色的條紋流淌到了一處,街道和人群成了玻璃窗上映照著霓虹的水珠,一滴一滴流淌下來,模糊了整個世界。耳畔漸漸聽不到外界的聲響,隻餘神經一根根被繃緊的刺啦聲和血液沸騰的咕嚕嚕的氣泡聲。
這是一種熟悉的預感,疼痛本身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明知將要發生,卻無力阻止。
它能一次又一次打垮意誌,讓人清晰地意識到,尋常有多遙遠,掙紮有多愚蠢。
白則跪倒在了橫道線上,外賣打翻在他跟前,信號燈跳轉到了紅色。車輛呼嘯,伴隨著路人的驚叫。
白則重心不穩向後倒去時,一雙手接住了他。
太痛了。
沒人能習慣這種疼痛。
最激烈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似乎整個都熔化成了滾燙的岩漿,流淌在龜裂的意識上。它那樣肆虐,無限接近於死亡,卻又不輕易將死亡恩賜於他。即便折磨得盡興,終於覺得無趣,慢悠悠地遊走了,白則也有半小時左右,是無法動彈的。
他的全身被汗水浸濕,手腳冰涼,是過火後的廢墟,這一段時間的恍惚和迷茫,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填補的荒蕪。
從前他還會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活著,可被折磨到五歲的年紀,他已經不再想知道了。
故而他是有些怕虞淵的。
如果他在虞淵的懷裏醒來,他就要麵對他的眼神。
白則每次都勉力撐起身,謊稱自己沒事,再感謝幾句,隻希望虞淵能盡快離開。
他的沉默是,是漆黑的籠罩。
既像夜空,又像深海,偶爾還會在不經意處傾瀉一線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