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淵也不與褚凰多廢話,如今他光是要壓製身上即將吞噬一切的魔性就已是耗盡心力。一身墨綠色抖落開,如一副山水畫卷,遮蔽了星月,將周遭一切都包絡其中。
褚凰冷哼一聲,向前一指,焰心幽藍的烈火便衝向了虞淵,將其團團包圍。
這是能燃燒靈體的真火,與焰山之火同宗同源,虞淵墨綠色的衣裳已幻化為結界隔開下界,需以靈力維係,自然回護本體的靈力要削弱些,不過是勉強抵擋那真火。
褚凰也知道這一點,便故意拖延時間,他一時間也出不去,便不教虞淵好過,眼睜睜看著他體內封印的魔氣與這真火裏應外合地折磨他。
“商人之祖,食鳳凰卵而生子嗣,也便將我族奉為先祖,可未逾百年,便原形畢露,自稱天子,生而為尊,不需我族庇佑。自此,也便禮崩樂壞,戰火連綿,”褚凰眼中的重瞳在魔氣中滋生著妖冶的光,“即便有了白澤圖,也依舊將安分守己的妖族視為異類,聽信謠言,忘恩負義,將毀敗之徵,亡國之象,都歸結為我族作亂,趕盡殺絕,此其一。不敬鬼神,不事祭祀,卻貪圖長生不死,獵食妖族,以同族祭祀,致使魔氣衝天,將這世間攪得渾濁不堪,此其二。僅憑這兩點,我要他們的命來重塑昆侖,又有什麼錯處?”
虞淵闔眼凝神,並不理會褚凰。可他眼前卻忽然燒起了一片烈火,烈火中男女老少被困於陣中,亂刀斃命,或一劍封喉,然而死後仍不得安生,一個個被挖了眼珠,裝在匣子裏,回去換銀兩。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處,江河日下。”佝僂著背的瞎子,右手持一杆幡,左手一串銅鈴鐺,一步一搖。
這一切不過源於坊間的傳言,隻是傳到了京城,加了國師的卜辭,便又不同以往起來。
“重瞳之人,必為禍患。”
這便一夜間殺了城中所有重睛者。
既能封神,也能為禍。
他們的眼珠,被送往皇宮,投入丹爐裏,為奄奄一息的九五至尊煉製了長生不死藥,僅一顆便令其平複如舊,精神抖擻地大赦天下。
失了雙眼的屍首,被懸於城門暴曬,說是如此能去戾氣,可過了七日,依舊屍體不腐,栩栩如生。
百姓額手稱慶,高呼萬歲,愈發將國師當了降妖伏魔,逆轉國運的救星。
國師算了日子,在弟子的簇擁下到了城門口,擺了法事,要將這些妖族屍體焚燒了。
然而剛點了火,便見著不遠處一隻五彩的火鳳憑空而生,他的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百鳥,遮天蔽日,齊齊悲鳴著。
火鳳壓低著飛到了頭頂,盤旋一圈,便生了一朵紅雲,紅雲之上雷電交加,不一會兒便落下酸雨來。
聚在一處的百姓早被這一幕驚得呆了,不及躲閃,被那酸雨澆了一身,皮肉大片大片地潰爛,如爛泥一般從身上掉下來,露出森森白骨。
一時間,鬼哭狼嚎,慌忙奔逃,想尋著遮蔽之處。先前聚得摩肩接踵,如今要逃散開便格外不易,好些個被推搡著摔倒在地,掙紮著起身,轉眼便被無數雙腳踩得血肉模糊。
國師也被嚇破了膽,丟下一幹弟子就要逃,卻見著方才還掛在城門上的屍首,全都擋在了他的跟前。他們死死盯著他,盡管眼眶中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
國師腿一軟坐在地上,隨後便被撲上來的屍體們咬了個稀巴爛。
一聲鳳鳴,褚凰又帶著那團紅雲衝向了皇宮。
風似哭嚎,褚凰記起於昆侖山上,他硬闖宮殿,與守著殿門的陸吾戰了三日三夜,終究是陸吾不敵,被他啄一口在眉心,慧心散了,敗下陣來。
褚凰先前因著可憐鮫人,偷了琅玕玉令其服下,使他們永生不死,其後裔卻泣而成珠,乃至招來殺身之禍。都道是逆天改命,罰他軟禁於園囿,他甘心受罰,隻是感應到了族人被封印了靈力貶入凡間,這才心急火燎地硬闖。
入得殿門,便不見邊界,上為碧海,下為星河,四周懸浮著晶瑩的甘露,自瑤池引來的水,自星河蜿蜒至深海中,深海中,有成群結隊的鳥頭魚尾的鰼,有三尾六眼周身覆蓋著赤色羽毛的鰷,也有躍出水麵,順著瑤池遊入星河的飛魚。
通天的一根玉柱立於中央,那光華的玉色上變換著浮雕般的圖案,有人物,有車馬,有靈獸,他們不斷變換著,交織成因果,盤旋而上。玉柱在每一處因果上都生了粗壯的枝椏,那枝椏延展出去,便成了昆侖地麵上的玉樹。褚凰與他的族人便是吃著這玉樹上結出的美玉而生了慧心的。
四麵同時刮起的祛塵風,將褚凰身上的灰塵、血跡都化了去。他一身金絲勾勒的紅衣,麵容清俊,眉心卻聚著沉鬱。金色的眼中重瞳交替,一陰一陽,包羅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