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白雅睜開眼,看到頭頂屏風一般的一圈光亮,那光亮來自於中間掛了十幾年的吊燈,燈罩是陶瓷的,手繪了幾杆墨竹。m.X520xs.Com
可能是壽命長,又沒有子嗣的緣故,骨子裏總有些戀舊,那些陪著自己的老物,是斷然舍不得丟的,壞了也要找個地方存著,偶爾看看,像看個老去的朋友。
樓白雅將視線轉向窗口,那輕盈的紗幔後頭,厚重的青灰色的簾子已放了下來,遮得嚴嚴實實,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
空調維持著最適合體感的溫度,將暑氣擋在外頭。床是能讓人陷進去的柔軟,枕頭和被子帶著曬過後的蓬鬆溫暖的氣息,腦中浮現出那人將被子掛在晾衣架上,再彎腰把被角扯平的認真模樣。
兩聲和緩的敲門聲,一聽就知是他。
樓白雅扭過頭來,恰見著他推門而入。他手裏端著個餐盤,一碗湯,幾樣樓白雅喜歡的點心。人還沒過來,那加了中藥的雞湯味已飄散得整個房間都是。
“你睡了一天一夜。”葛生瀾將盤子擱下,坐在床邊,探了下樓白雅的額頭,鬆一口氣道,“這次又傷了元氣,需要休養好一陣子了。”
樓白雅努力回憶了一下,但一回憶,就覺得頭疼,那些記憶像是要應對突如其來的檢查,兵荒馬亂地隨意排列在一處,毫無章法和邏輯。
葛生瀾見樓白雅皺眉,從被子裏小心翼翼地摸出她的手來號脈。那雪白的手腕上,一個顯眼的牙印,咬得很深,原本翻開的傷口已結了痂,隆起個蝴蝶般的印記,葛生瀾小心避開了。
“疼?”
樓白雅目光落在手腕上,搖了搖頭。
葛生瀾見脈象並無異樣,便扶著樓白雅坐起來,在她的腰後塞了個枕頭,拿了小桌板架在床上,又將湯和點心一一擱在上麵:“隻是部分妖族的不自量力罷了,已經平息了,不用擔心,受傷的都在醫治,判官也都歸位了,等你好些了……”
“生瀾,每一次你想掩飾什麼,就會一口氣說許多話。”樓白雅靠在枕頭上,微微仰著頭,上挑的一筆眼尾,如掃過黑夜的彗星的尾。
此時,穿著居家服的葛生瀾,劉海也放了下來,看著放鬆而隨意,是毫無防備的柔軟,可樓白雅遠比他自己還了解他。
“生瀾,當初和你在一起時,我心中隻有修行,不懂情愛,不知世事,甚至從沒想過要和誰廝守。我是被你牽著走的,像個蹣跚學步的嬰兒。我們搬了很多次家,換了好些身份,經曆了許多事。即便是現在,相處了百年,你也依舊將我當個孩子來照顧,讓我不用擔心任何事。”樓白雅輕聲道,“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希望能夠照顧你?希望作為你的妻子,知道你的不舍、理解你的堅持,分擔你的痛苦,對你感同身受。”
冒上來的絲絲縷縷的熱氣,帶著中藥的苦澀,飄散在二人之間,將彼此閉上眼都能默寫出的臉龐,籠了層看不透的深沉。
靜默片刻後,葛生瀾終究是伸了手,覆上樓白雅的手背:“可我不想讓你看到那些醜陋的模樣。我說過要護你周全,是我食言了。”
“不,是我太心安理得了。”像是有什麼碎裂在那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上,跳躍著細小的微光,“我不是沒發現異樣,隻是不曾懷疑過你。你給我喝的藥湯裏,加了好幾味安神的,我睡得沉,並不知道你晚上起來做了什麼。事到如今,你可否對我說句實話?你許諾了葉晴什麼?又將什麼養在她房裏?”
要不是樓青錦來長白山時,提到他發現葉晴房間裏有使用鎖魂鈴的痕跡,以及發現了異空間膨脹變形的靈力碎片,樓白雅斷然不會懷疑她的枕邊人。植物負責傳遞信息,向來舍不得她擔心的葛生瀾總是有辦法聯係到她的,除非他當真無暇顧及。
葛生瀾聽了這話,隻管低著頭,像一塊死透了的磐石。可他的手,依舊覆在樓白雅的手背上,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像盲人費力地觸摸著文字,試圖理解她的心思。
可是越著急,越是適得其反。他最終放棄了,隻是驟然收緊了五指道:“白雅,先睡吧!等你起來後再說好嗎?”
最後一句,是帶著哀求的,像哄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沒有時間了。”樓白雅反手抓住葛生瀾的手腕,“歐月給我的那串沉香,能定住主魂,它留在現世,隨時可以將我拉回去,我願意進這幻境,不過是要聽你一句真心話!”
葛生瀾的表情忽然垮下來,那人畜無害的溫和,也隨著這一番話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慌亂過後的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