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蕭蕭看到了桃花源的覆滅。
被封印在湖底的百妖譜衝破了狐王的封印,化為黑色颶風,將湖水倒灌入桃花源。宮殿傾塌,殘垣斷壁隨波逐流,四處都是惶恐的尖叫和哭喊,頃刻間吞沒他所熟悉的一切。被溺死的生靈成了水鬼,嵌在裏麵浮浮沉沉。勉強露出半截身子的,便伸著手企圖抓更多的無辜者來作陪,一雙空洞的眼裏湧出血淚。
胡蕭蕭愣在那處,就被一隻手拽住,舉劍要砍,那人卻已化為一人模樣,用那隻冰冷的手撫摸著他的臉溫柔道:“你非走不可?”
胡蕭蕭的劍便頓住了,怔怔看著跟前人,他的心神似乎也要被吸入那一雙空洞的眼中,要被一同拽入死亡的虛無中。
幸而此時,幾縷藤蔓忽然從那雙眼中穿出,纏繞著那半截黑影,將他勒得粉碎。
周圍黑水瞬間退去,重新凝固,成了那男子臉上的麵具,而那些被俘獲的人物和殘破的建築,凝結成了金色遊走的線條。
胡蕭蕭被拉回到現實中,才明白過來方才是幻象,一劍劈向跟前戴著麵具的男人。
麵具碎裂成兩半,而那男人卻反應迅速地跳了開去,將叼著的斷手揣進懷裏。那些個從麵具裏逃逸出來的紅色的血管,瞬間從他臉上密集的小孔裏鑽進去,躲藏在他的身體裏,融為一體。
蕭蕭見了那男人真麵目——四方臉、三角眼,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場合再次見到那張曾經讓他最深惡痛絕的臉麵。
江為站起身,冷冷看了眼方才從胡蕭蕭袖裏鑽出來,幫他破了幻術的孱弱的藤蔓:“央榮,你還活著?”
被稱為央榮的晉子由聚成了一個如燭火般搖曳的一寸長的虛影。
他是被終於知道他身份的謝安廷差遣來保護胡蕭蕭的,金晶雖然擔心他的安危,但也說,不能隻是他們幾個苟活。
晉子由向來是利己的,先前隻管族人死活,如今也隻管在乎的人的死活,他原本就想好了,狐王拿回了龍骨,桃花源是最為安全的避難所,並不受這末世波及,隻是他沒料到,受傷的狐王帶回了百妖譜,也未料到,胡蕭蕭會臨危受命。
如今,他唯有用殘餘的心魂助胡蕭蕭一臂之力,方能更有勝算。
“魔巴?你何時上了這人的身?”
“哼,那日你害我倉皇出逃,我便隻能寄生於這麼個東西!”江為不屑地瞥了眼他這不怎麼好使的肉身。
當時,楚言已經趕到,他逃走後急需一個宿主,便找上了躺在醫院的植物人江為。江為躺得久了,肌肉都萎縮了,還是在葛生瀾那處養著,靠著他的靈力供給複原,才能活動自如。隻是在寄生融合時,心智略有些遲滯,為獸性占據主魂,如今破了麵具,重新與這具肉身融合,反倒清明。
“那你現在又是如何?為何要受樹妖驅使?”
“為什麼?自然是為了複活我們的族人!”魔巴用江為的臉咬牙切齒道,“要不是當初你不肯上那女人的身,我們又怎會落得如此狼狽?如今全族都死不瞑目,你卻還活著!”
“是,我欠著族人的命,罪該萬死,可你也不過是被樹妖利用罷了!你以為,他們當真能讓人死而複生?”晉子由半透明的身形搖曳著,“時光倒流一切並不會有所不同,他們也不過是被蠱惑了心智,殊不知螳螂捕蟬……”
“住嘴!”魔巴怒道,“你懂什麼?”
自魔巴胸腔竄出的千百根藤蔓揮舞如一朵綠色的菊,瞬間將晉子由的影像吞沒,又襲向胡蕭蕭。
胡蕭蕭舉劍就砍,那藤蔓被劍氣齊齊切斷,落在地上如糾纏扭動的蟲,迅速幹癟下去,然而躲在那些藤蔓後的始作俑者卻已不見了蹤影。
“糟糕!”晉子由的聲音響起在胡蕭蕭的腦中。
這是最後一部分了。
“能追蹤到他嗎?”胡蕭蕭也是著急,是他大意了,竟被障眼法騙過去。
晉子由凝神,與樹妖們發出的生物電信號頻率接軌。他能感覺到四麵八方全都是嘈雜的聲音,像一團團聚集的亂麻,唯有一處,是全然的靜謐,像是被洶湧波濤包圍著的一方孤島。
——
被稱為“通天塔”的艾塞大廈,是這個城市的最高建築,就坐落在市中心最熱鬧的商業區。跟前一條蜿蜒的母親河,平靜無波時,倒映出錯落有致的繁華,若起了風,便是波光粼粼的一江碎銀,間或有黑白相間的江鷗,成群結隊地飛過,如泛黃的舊照裏黑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