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蓮被毀的縱目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一股股濃稠的血漿。環繞的弱水也沸騰著攀爬著水位,頃刻間淹沒了外圍的焰火之山。那焰火卻未熄滅,而是轟然一聲,爆發出衝天的火光,將整個仙境圍困其中。
溫度不斷攀升,草木枯萎,空氣滾燙,整個昆侖如同蒸籠。
包裹其外被焰火燒灼的“帝江”也躁動不安起來,用一雙沒有瞳孔的眼哭道:“媽媽我疼……媽媽我疼……”。
鄭鈺卻顧不上他,她捂著眉心流血的天眼跪在地上發出不似人類的哀嚎。她的天眼如有自己的意誌,扭動著要從她的血肉裏掙脫出來。它本不該生長於凡夫俗子的魂魄上,它被獻祭儀式召喚,卻並未全然清醒,直到虞淵將桎梏它的法陣破壞。
它毫不留戀地將相連的神經一根根地掙斷,從鄭鈺的指縫見硬鑽出來。鄭鈺疼得痛不欲生,手劇烈顫抖著,天眼終究是自我剝離,在她眉心留下一個可怖的血洞。她眼睜睜看著它化為一道光,迫不及待地飛出昆侖,落在天際高懸的被魔氣環繞的玉斧上。
落葉歸根,方覺著安生,天眼閉合成一條線,躺在魔氣中療愈著。
失去了天眼庇佑的墨蓮中央血肉模糊,炙烤之下,花瓣漸漸枯萎,病懨懨地垂下,像一隻隻垂死之人的手。
鄭鈺崩潰的臉麵,漸漸有了棱角,顯現出了部分鄭宇的容貌。他的父親占據了共同意識的主導,使得她逐漸冷靜下來。她任憑血液滑過臉頰,順著下巴滴落到潔白的衣上,像雪中盛開的臘梅。
她起身,站在沒過腳踝的弱水中,透過漸漸收口的帝江,望向已睜眼的半魔半神的虞淵:“原來下的是這步棋……”
自虞淵破壞法陣便從鄭鈺和鄭宇意識裏抽離出來的盛喻站在她對麵道:“是怎樣?”
鄭鈺回過頭來,對著他微笑道:“你不必知道,你隻要活著。”
話音方落,那顆如同船錨般死死將昆侖釘在通天塔上的榕樹,已修複了被燒灼的枝椏,抬起了布滿蛇鱗的尖端,尖端化出一張木質的人臉,俯視著做困獸之鬥的鄭鈺,如一條人首蛇身的靈獸。
鄭鈺認出了它,冷笑道:“果真是你。”
那張臉似在欣賞鄭鈺的狼狽,表情定格了片刻方道:“絕望嗎?”
他說服了樹妖,助鄭家人暗度陳倉,五十年間順風順水地腐蝕了人類和妖族的權力階層,以至於他們生出無所不能的錯覺,自以為將人類趕進永眠,用禁術捕獲了他們的共同意識,就能篡奪神的特權,為上天感召,居於仙境,獲得永生。
然而還差一步之遙,他們卻即將被火焰吞噬,即將被弱水淹沒,即將被帝江包裹。這份充斥著不甘的絕望,是貪婪的惡果,是殺戮的反噬,是自取其辱的不自量力。
而那掛滿了“卵”的神樹,也因著被焰火山的火焰舔舐,而燃燒起來。枝椏斷裂、碳化。掛在枝頭的大大小小的“卵”先後燒斷了臍帶,“啪嗒”一聲砸在地上,紅紅黃黃的一灘肉泥,像是足月被引產的包著胎衣的嬰孩。
他們有些眼還睜著,死不瞑目地望向鄭鈺。
他們是鄭家人,先前無間地獄無數次的實驗,為的就是讓妖族融合成《山海經》裏記載的靈獸的模樣。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拋卻了人類的軀殼,成為了極樂世界的靈獸,卻終究是未出生就終結在了這裏。
——
第七日,紫霄睜開了眼。
他是不會做夢的,可是這六天以來的漫長,讓他好像做了一場陷入到過去的夢。
視野所及,是奢華的層層疊疊的鑲著珍珠的床幔,窗幔是乳白色的,頂端倒掛著立體的假景,山是整塊的折射著光芒的紫水晶,海是遊走彌漫的水霧,霧氣間往來許多竹葉編的精致的大大小小的船隻,還遊著一群用珍珠和鮫綃做成的指甲蓋大小的魚兒。
紫霄小時候最愛躺在母親懷裏看這假景,他時常數著那些惟妙惟肖的精致的小魚兒,便安然睡去。然而此刻,自背後擁著他的,卻是那個一心羞辱他報複他的男人。他連這少得可憐的溫馨片段都不放過,侵入紫霄的記憶,在每一處他標記了些許暖色的情景裏翻雲覆雨。
他看著像是終於睡去了,精疲力竭地恢複到了人類的形態,隻是下身依舊嵌入紫霄體內,使得他自尾端至脊椎都麻木到失去痛覺。
紫霄很清楚,他並未睡熟,那溫熱的呼吸並不勻稱,時而短促,時而綿長,像是正在做什麼時而揪心時而無望的夢境。
紫霄被靈契反噬,不得違背他的命令,但如果此刻,他進入到他的夢裏,或許可以在夢中反製他。可不知為何,他沒有這樣做。他不想進入他的夢,不想圄於他的心,哪怕隻是窺探,都令他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