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紫霄蘇醒(1 / 2)

照海鏡乃西王母的法器,能留存鏡中人所念的殘影,能教亡魂續命。

然而在鏡中待得久了,來回穿梭於時空,記憶也就變得混亂,那些片段好像滾了滿地的珍珠,自圓其說地將它們串聯在一處,遺失在角落的那幾顆卻也無人問津。但如今,東景藏於胸腔的那一根根白骨,瞬間挑破了經不起推敲的邏輯,將記憶重又散了滿地。

紫霄因此記起,他殺楚磐是因為他自道士那處得了一截指骨。他順著指骨的指引,尋找了黑市背麵圈養的,吃人頭血滋養的稻穀而長生不死的佤族。紫霄因此起了殺心,引他從那口井穿到照海鏡裏,甕中捉鱉。可他逼得楚磐入魔,又忘了為何執意要殺他,將他星玉剖出來,度量開啟通往昆侖的井需多少靈力,便將他的屍骨連同星玉一起給了如饑似渴的鄭家,作為交易的砝碼。

紫霄並不知道,楚磐在照海鏡裏見了狐王清筠時,便已傳了消息,讓給了他指骨那人,護著包裹指骨的星魄,翻山越嶺地送往桃花源。故而楚磐一心要送狐王出去,留一線轉機,好破紫霄的局。

這才有了悠鳴的死,有了難解的仇。

紫霄想起了這些,自然也就想起了他的死。

那日,他仰躺在池子邊的血泊間,瞧著茸茸的日頭,從正中滑落到西山。

時不時有道士打來一盆冰冷的水,兜頭澆在他身上,將滿身的血汙衝走。

又換了兩名道士將袖子縛起,跪在他兩側,用鋒利的小刀削下他尾上的肉來。那肉削得極薄,一片片晶瑩剔透,大小均勻,宛若蟬翼。邊上候著的小道士們趕緊捧著荷葉接了,手腳利落地包上,用繩子紮幾圈,疾步而去,快馬加鞭地送往宮中,要趁著新鮮。

紫霄赤著的上身貼滿了黃色的符咒,連手指都動不了一下。他的眼前漸漸模糊成了一線排列的燭火,疼痛不過增強了尚且活著的實感,肉身所經曆的磨難,甚至能稍稍減輕心上濃重的悔恨。

不該分心來救那個凡人,以至於受困於道士的法陣,致使跟隨他的鮫人們,群龍無首,使得這一場決戰,戛然而止。他的兵士們應當仍在尋他、等他,可他的戰甲已經碎裂,他的長戟被丟回海裏,他額前的寶石也被奪走。那寶石認主,若貪心拿了隻會被反噬,那些道士是知道的,應當也不會留著。

如今他如方臨世一般,赤條條的一無所有。若能時光逆轉,或許會有所不同。

紫霄闔眼回憶了一下那張黝黑的臉麵,心裏又死灰複燃了些無可奈何。

倒也不至於有什麼不同。

他心灰意冷地想。

煤油燈下,一個個執刀的,虛著眼打量,魚尾已是隻剩了白骨,找不著下手的地方。

思緒正飄著,驟然傳來的不同於淩遲的疼痛。紫霄將視線偏過去些許,就撿了個其貌不揚臉上長滿了麻子的小道士。豆大的汗自他的額間落下,方才,他趁著旁人不注意,迅速舉了小刀剁下了紫霄的一截食指。

驟然對上紫霄的眼神,他驚慌失措,隨即便避開了他的視線,將他血淋淋的手指迅速包起來塞進衣襟,低下頭奔去打水。

他要他的手指做什麼?

紫霄在劇痛中思索了片刻。

罷了,將死之人,隨他們如何行事。

可下一刻,怒火又燒起來,將他的靈魂都燒得滾燙,他暗暗發誓,必要讓每一個嚐過他血肉,瓜分他骸骨的,嚐盡痛不欲生的滋味,永墮深淵。

他血紅的一雙眼,就此怒睜這,直到被人抬著,丟入早就挖好的土坑中,漫不經心地掩埋。

他終究是做到了,睚眥必報地將每一個喝過他的血,嚐過他的肉的,都拖出來,丟進墳墓,或從墳墓裏刨出來,永世循環在噩夢裏不得超生。

他借著白澤贈與他的照海鏡為所欲為。

白澤給他這法器,原是因為不忍與惦念,可一旦知道了他的用處,紫霄便再顧不上這些。他一手建立了黑市,躲在幕後運籌帷幄,大仇得報,又掀起腥風血雨。到後來,連白澤和虞淵都被他算計進去,成為他顛覆世間的一環。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清醒的,事到如今才明白,自被淩遲那日起,他便受困於怨恨與不甘,圄於心魔,一葉障目。

“你怕我知道了,會就此瘋魔?”六日以來,紫霄第一次開口對東景說話。

先前,紫霄都未在意過自己的處境,就好似那是別人正經曆的磨難。他也因此未正眼瞧過東景,盡管他日夜糾纏他、折辱他,可他在紫霄心裏,就如當初淩遲他的那一片薄薄的刀刃,隻作用於他那無用的軀殼,並不入得他的眼,他的心。

可如今,他終於明白過來,東景背著他殺了悠鳴,與狐族結怨,與判官為敵,都是為的他這一副骸骨。

東景分明沒戴那攝魂的鬼麵,此刻卻是碎了層麵具般露出本來麵目,那悲慟與絕望,露骨到令他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