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淵透過血紅的眼看去,未見著星玉,隻見著二十四片魂魄的碎片。純白的,溫柔的,像是輕輕捧起他長發的那雙手。
他何嚐不想就留在那處,任憑那雙手的主人,略有些生澀地替他篦頭,將青絲梳得如歲月般冗長。
最好他再不是碧靈元君,他也不是天降祥瑞,就此於人山人海並肩看笙歌鼎沸,於繁花落盡時對坐賞梅烹茶。
可他若應了他,也就要教他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是聚集了世間所有魔氣,無法再煉化時必要遭受的粉身碎骨。
他生而為死,死而無憾,唯獨這一回,心生魔障。
一念及下一世,一切從頭來過,將對麵不識,將心無一物,就不敢見他,怕教他看透了心思。
虞淵沒愛過什麼人,但他不想白澤為一時糊塗而放棄修行,墮入輪回,一世又一世,守著他這個天柱碎片鑄成的靈鼎,一遍遍從頭來過。
他反複推敲,自認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便是補偏救弊,卻漏算了那溫和之下的剛烈。
白澤固然已於人世曆經滄桑,超然物外,卻唯獨對他,依舊是赤誠之心。他心係蒼生,不忍魔氣吞噬人間,也不忍心上人死於天命,便一意孤行,為他逆天改命,以靈體為籠與褚凰同歸於盡。
他教他跳脫輪回,教他脫胎換骨,卻也教他悔不當初,生不如死。
虞淵就此瘋魔在了逝去的痛苦裏,雙眼被血色浸染。
他仿佛又見著碎裂的那一刻,心魄的碎片如彗星一般墜入人間。
他伸手去接,要將那二十四片碎片握在掌心。然而那一團即將收口的黑卻礙了他的事,遮蔽了他的視線。
眉心一蹙,心念一動。那吞沒整個通天塔的宛如髒器的囊袋上,便先後爆開了七個小孔。
短暫的靜默後,那些小孔驟然收縮,噴出一股股濃稠的粘液,鮮紅的自高空劃著拋物線散落,如一場盛大的紅雨。
迅速幹癟下去的人造的神獸,吸附著大樓的鋼筋水泥,像鬆弛的皮囊包著一副歪斜的骨架,奄奄一息。
由遠及近的顫抖和收縮使得帝江底部的結構逐漸稀薄、緊繃,最終解體成了一顆顆微小的細胞,溶解成了黑紅的血水。
覆蓋著白玉般鱗片的巨大蛇身從那血水裏昂起頭顱,透過縫隙看一眼天變,馱著小狐妖往地下去了。
腐敗菌群迅速繁殖生長,產生的氣體使得幹癟下去的上層組織又如吹起的氣球般鼓脹起來。達到極限時,那些屍臭又從七個小孔裏被擠壓出來,因此發出細尖的鳴叫,如淒厲的哭號。
那七孔同鳴的聲音太過尖厲,以至於瞬間破了四名天狐用琴音連成的法陣。
與他們纏鬥的高丙借機衣袖一揮,飛出冰淩,破了法陣機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好!星玉!”
四名天狐也顧不上去追高丙,各自將琵琶、古琴、蕭、瑟、笙磬拋入空中,分別鎮守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教它們自鳴成音,隨後飛身去奪星玉。m.X520xs.Com
但為時已晚,法器張開結界並未能捕獲星玉,那二十四顆星玉早已被虞淵大袖一攏,攏入背後聚形的那一口高大雄渾的玉鼎裏。
那玉鼎仍是半透明的模樣,周身縈繞著交戰的靈氣與魔氣,穩穩坐落於天際。
虞淵以靈為媒,並攏二指一點,純青的爐火便燃了起來,在鼎內煉化著星玉。
“碧靈元君,萬萬不可!”四名天狐將靈鼎團團圍住,控製各自樂兵,邊彈奏清心驅散魔氣音邊異口同聲道,“此是造殺孽,鑄魔障,毀天滅地之舉。”
毀天滅地?
虞淵冷笑一聲,青黃的火焰瞬間高漲,直衝九霄。
灰白的餘燼是魂靈的哀哭,那哭聲沉入人間,便撼動了判官以身為媒封印的轄區。轄區一個接著一個在隆隆聲中大地震顫起來,地麵裂開一道道溝壑,建築相繼坍塌,煙塵四起。
有什麼正從地下蘇醒,要鑽出來一探究竟。
與此同時,解體的帝江紛紛散落,像是被撕碎的燒成焦黑的遺言,七零八落地丟棄在世間。
唯獨收口時的那一塊滿是褶皺的碎肉,依舊保留著原本模樣,飛蛾撲火般,朝著下方的鄭鈺撲去。
被焰火燒得麵目全非的鄭鈺不及躲及,被這一整張碎肉兜頭包裹住。
眼前一黑,她立刻開始掙脫,然而那碎肉卻緊緊吸附著她,迅速延展了褶皺將她整個人包裹住,最終成了薄薄一層半透明的膜,冰涼地抵禦住了熊熊燃燒的焰火,漸漸轉為肉色,重生成了她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