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鈺本以為那片碎肉是來要她的命,以至於全然未料到,會是這般情形。她錯愕地低頭看著自己新生的肌膚,左手指尖摸著右手掌心,那觸感,令他記起初次將楊啟抱在懷裏。
當時他還那麼小,那麼柔軟,被一張繈褓抱著,小手上套著防止他抓自己的紗做的手套。
鄭鈺低頭看著他那張七分與楊仲相似的小臉,想著隻要輕輕一掐,他就會死。他是那樣毫無防備地蜷縮在她懷裏,用力哭泣著,祈求著,就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她喚他為“啟”,代表著新紀元的開端,代表著啟航。
他從出生起,便生著烏黑的發。
此時,如胎發一般的柔軟的黑,也生長在了鄭鈺新生的頭皮上。
那些黑發迫不及待地攝取著養料生長,不一會兒便齊過耳根,披散了一肩,最終長到及腰。
平日裏,鄭鈺安靜地在花房裏看書時,總會不多時就有一雙小手,繞到她背後,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柔順黑亮的長發。
見她沒什麼不悅,他就會舒展身軀,躺在她坐著的椅子上,將她的長發蓋一些在自己胸口、頸項,聞著那淡淡的發香,沉浸在有她陪伴的安然裏,像一隻貓咪一樣饜足地眯起眼曬太陽。
她很少回頭看他,但是花房玻璃總是能映出他依偎著她的模樣。
她很少擁抱他,隻嘴上說一兩句親熱的話語。叫他的乳名。他也從不要求,隻這般安靜地靠過來,保持著一個不惹她厭煩的距離,盡可能地與她貼近。
不知哪來的風,將長發吹動,一縷一縷地到了眼前,像是要她看他最後的傑作。
再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和滾燙的惹人厭煩的眼淚,隻有包裹著她的血肉,輕撫著她臉龐的安靜的執念。
他或許是知道的,知道他不是她的孩子,而是鄭家的祭品。他早在她肚子裏時,就已吞下了蟲卵,成為了宿主,為所要犧牲的一切承受先揚後抑的幸福。
直到此刻,鄭鈺仍不知道,一個八歲的孩子,是如何麵對事實揭曉的時刻的,他如何理解母親殺死父親又殉情的慘烈,如何獨自麵對匆忙之下的死亡和物盡其用的重生?
他到最後也不過是個怪物,醜陋的,孤獨的,執拗的,卻在再次迎接死亡時,依舊愛著無論幾次都會犧牲他來實現理想的生理意義上的母親,寧可化為她軀體的一部分,將她還原成記憶裏,那永遠年輕、美麗,以及虛假地愛著他的模樣。
焰火再無法燒灼她的肌膚,鄭鈺抬頭,像是怕有什麼從她的意識裏流瀉而出。她望向那漸漸離她而去的收回的天柱,無數個聲音,在她腦海裏不斷催促。
鄭鈺知道她再一次做了最正確的選擇。她永遠是對的,因為她是所有人意誌的集合。
那如船錨一般緊緊箍住昆侖的榕樹尖端已被焰火燒毀,她隻要等一個時機。
此時,魔氣凝聚成漩渦的上空中,沉寂的玉斧終於睜開了那一隻失而複得的眼。
宛若細小觸手拚接而成的血管,紮根在晶瑩剔透的玉身裏,如一個禁錮著器官的標本。
可那隻眼卻是活的,蛇形的金色瞳孔從冬眠中蘇醒,緩緩舒展著身軀在縱目裏逐漸變得明亮。可魔氣如驟然潑灑的墨,瞬間就將那清明毀於一旦。蛇形的瞳孔掙紮著扭動起來,如痛苦的戰栗,又如祭祀的狂歡。
周遭電閃雷鳴,無數道金光隨著它的翻騰而在天際閃現。
最終它猛一個顫抖,凝滯在了驟然收縮的瞬間。雷電聚集在它的中心,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向震蕩的人間投去一瞥。
下一瞬,玉斧高高舉起,像有無形的巨手在操縱。
一聲由遠及近的鳴鍾,蓋過了這天地間的喧嘩。魔化的蛇瞳終究是鎖定在了背對著它的虞淵。
虞淵一身墨綠已染成了墨色,與彙聚一身的魔氣渾然一體,那鋪天蓋地的黑暗,如羽翼,如枷鎖。他合著眼,借這魔氣,以元神為引,聚精會神地煉化著二十四顆星玉。太久了,白澤的靈魄碎片已和褚凰的融為一體,焰紅與冰白糾纏著,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剝離,分心不得。
墮入魔道的神兵,興奮地落下殺伐,如饑似渴,嗜血如命。
虞淵不躲不閃,隻專注於拚湊支離破碎的心魄,聽天由命。
若千百年前就瘋魔一次,何至於此?
他如今跨出了那扇門,不問蒼生,不顧六界,卻不見來人,不知歸程。
。您提供大神celiacici的妖精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