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斧落下的瞬間,一記沉悶的撞擊聲後,擴散的聲波將積聚的陰雲推成了層層漣漪。
玉斧劈在了千年玄龜堅硬而厚重的烏黑的殼上,那龜殼加持了千年靈力,如一麵盾牌,生生受了這一擊,然而沿著斧刃方向依舊裂開了無數道縫隙,不過是暫且卡著斧刃教它抽身不得。
為這龜殼加持了千年靈力的白猿精和那龜殼的主人介卿,都化為靈體,入得虞淵神識。WwW.com
神識內是鑼鼓喧天的上元夜。
月如銀盤,懸在巨大的燈輪後,燈輪旋轉著帶起如碎銀般的水流,水麵映出的卻不是夜色,而是倒掛於天際的靈鼎。街上豎著金燦燦的燈樹上,堆砌著熱鬧的四季花卉,然而花瓣間卻藏著被包衣裹著的幼獸,一個個從姹紫嫣紅中向外窺探。
市集門外的通天燈柱上,兩條半透明的水虺交叉盤旋著,燈柱如一柱倒掛的香,一寸寸向著夜空收縮。往來的百姓穿梭在火樹銀花間,臉上全都戴著刷了黑漆的柏木麵具,流轉的金紋勾勒出五官和神情,似笑非笑,更多時候是木訥地瞪著前方,同樣漫無目的地前行。
畫舫裏傳來不絕於耳的絲竹聲,無人彈奏,琴自鳴。岸上歡聲笑語,偶爾聽著哪家孩子走散了,伸出漆黑的小手在黑暗裏摸索,啞著嗓子喊“媽媽”。
通宵達旦,鼓樂喧天。
一身墨綠的虞淵,獨自行走在熙熙攘攘中。長發披散在身後,腰間別著一支白梅,臉上仿佛有百蟻噬咬。他依稀記得在尋什麼人,可兜兜轉轉,總是回到這喧鬧裏。
直到與父母走散的那孩子,哭著哭著忽然止住了,漆黑的小手向半空一指。虞淵順著望去,就見著一盞浮在半空的八角宮燈,緩緩旋轉著。糊在上麵的泛黃的紙像是繃緊的幹枯的人皮,漸漸現出潦草的字——“莫見……”。
莫見什麼?
然而就此移開了視線,未去看後頭浮現的名字。
一聲長鳴,像是亙古不變的悠遠。
虞淵偏過頭,就見著身後站著名頭戴芍藥的女子。她生著張精致的鵝蛋臉,柳葉眼,唇不點而紅,左眼下一顆淚痣,如點綴的星辰。
她無法移動步子,因著冰晶自她的裙擺逐漸爬上來,一寸寸凍住她的肌膚。
“虞淵,你煉化星玉,判官都將入魔。我本就是你救的,倒也無妨,可沒有了判官,世間再無秩序,又要回到最初的混沌和矇昧。”
虞淵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那些話語追著他,他卻置若罔聞。
“結界鬆動,百妖為你的魔性反噬,為禍人間。白澤若真回來,看到這番場景,又當作何感想?”
虞淵沒有回頭,任憑祝華被長白山的冰雪覆蓋,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風卷起冰晶,是自身後追來的一場雪。每一片雪花都映照出同樣的畫麵——判官以自身為媒展開的封印如被氣流掀動的瓦片,發出細碎的碰撞聲,繼而被粗壯的樹根掀翻。無數被聲波控製的妖族,從地下鑽出來,一雙雙血紅的眼在遮天蔽日的煙塵中亮著嗜血的光,它們似乎能聽到同一個號令,憑借著靈敏的嗅覺和對熱能的感應直衝向人類密集區域。
當黑壓壓的妖族大軍兵分幾路前往軍事要塞、避難所、防空洞、居住區時,大多數人類還都毫無知覺地沉浸在睡夢中,一同編織著永生不死的昆侖美夢。
琴音四起,自四方鑄造而成的音盾擊退了衝擊的第一波主力軍,然而天狐數量有限,也不過能抵擋一時。失去了族長的蛇族,知是樹妖為禍四方,紛紛恢複成龐大的原型,盤踞在人類的轄區之外,用硬化成寶塔的蛇尾拍斷替妖族開道,並控製著他們意識的榕樹的枝椏。那榕樹根係在地下連成整片,吸收了二位長老的靈力後,更是能模仿蛇的形態,高高昂起尖銳的枝椏,從四麵八方俯衝而來,與蛇族纏鬥。
虞淵合了合眼,直到那一場圍繞著他的雪被風吹散了,才望向彼岸。
彼岸的夜空正落下一場盛大的星雨,星玉夾雜著魂魄的碎片,與水裏冒上來的青煙合二為一,漸漸聚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瑞獸。
那瑞獸踏在水上,虎首龍身,朱發而有角,爪上覆著烏黑的鱗片,一雙金色的眼眸半闔著,像是在俯瞰人間。他周身縈繞著玉色的光亮,如星月墜入人間。
虞淵隻覺得心鼓如雷,周遭的一切都定格在了這一刻,暗淡了顏色,沸騰了心火。
他飛身而去,輕點水麵,迫不及待地向著那熒熒的一團光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