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足鼎立(2 / 3)

以莫啟青的眼光,知道將來能跟他分庭抗衡的就隻有“洪勝堂”,他們組織之嚴密、人員對堂主之忠心是其他堂口無可相比的,尤其他手下的陳百威看似平凡,內心卻存有宏才大略,還有文貴也足智多謀,非等閑之輩。“三山會”的堂口處在塘西天橋下麵,依山而建,前麵是大道,大道對麵是林立的商鋪、飯館、雜貨店。

大院分一正二橫,大門口一個門庭。爬上正樓放眼望去,便是遼闊無垠的海域,無論在雨天、晴天,都有白帆點點;近處,海上艇家如水母般密集,上麵不時升起炊煙,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與遠處的浩淼相襯,輝映成趣。莫啟青在塘西據紮下來,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地形,了解當地行情,同時也跟其他堂口做軍火生意,把從大陸帶來的武器銷罄。

莫啟青了解到,在塘西這塊地皮上,目前是“洪群樂”的勢力範圍。

“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原是張鮮花的打手,負責廣州酒家、桃花園兩處妓寨的治安,專門對付那些賴帳的嫖客。

許成名祖籍寶安坪山。自小和父親在江湖上賣狗皮膏藥,練得一套花拳繡腿,因不怕摔打,後來得名師指點,成了一條好漢。有了真本事,他不再四處遊蕩,以授徒為名,拉起一幫好逸惡勞、遊手好閑的流氓,在當時繁華的塘西風月地替人守店鋪、討死債,後來在一次替人討債發生的打鬥中被桃花園妓寨的鴇母張鮮花看中,聘為保鏢,專門看守廣州酒家、桃花園,防止有人搗亂。這樣一幹幾年,直至東莞人陳餘祥率先拉起人馬成立“洪勝堂”,他也受到啟發,準備脫離張鮮花,單獨成立堂口。許成名的堂口名叫“洪群樂”,願意天下男人都“快樂”,他的方法是向張鮮花及其他妓寨收取“保護費”。堂口在皇後大道西,這裏還有不少店鋪、妓寨,都被許成名攬下來,比單一給人“打工”強得多。“洪群樂”的“軍火”也是從莫啟青處購得的,他也知道“三山會”在塘西立了堂口,但並沒意識到會有厲害關係,抱著“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心態。莫啟青安頓好內外事務,開始實施報仇計劃。以“三山會”的戰鬥力,精兵良將要打垮一些不是行伍出身的“洪義堂”人員如小菜一碟,但也不能蠻幹,香港地形複雜,且梁再堂與警方有較深的關係,這件事一旦引起英國政府的注意,事情就鬧大了。最好的辦法是從梁再堂的賭館“旺發”下手。旺發是梁再堂的搖錢樹,地點也在塘西,離“三山會”堂口不遠。這些天,莫啟青派遣雷進帶領幾個小弟兄扮成賭客混進“旺發”,對裏麵的布局、內情進行細致的了解。旺發賭館,位於幹諾道西最繁華的地段,是一棟占地近千平方、四層樓高的大型建築物。一樓是百貨、煙酒城;二樓是餐廳、咖啡茶座;三樓是客房,一般遠道而來的商賈都在此處下塌;四樓才是真正的賭城,這裏一年四季熱火朝天,叱喝聲、歡笑聲、罵娘聲此起彼伏。目前世界上的各種賭法,在這裏應有盡有,麻將、骰子、牌九、老千不一而足。

雷進從正門步入一樓,發現光顧百貨、日雜城的大多是當地市民,梁再堂是很有經濟頭腦的商人,他借用老字號賭館的名聲做廣告,在這裏搞“立體”經營,讓所有進來的人不管他是否賭徒,都要不由自主地“留下買路錢”,自開張以來,生意火紅,財源滾滾。

“洪義堂”未成立之前,這裏由向科武、曾英勇率領一批小打手負責從一樓至四樓的治安。現在則換了一些著便裝,腰上別著駁殼槍的堂口成員。二樓餐廳、咖啡廳相對冷靜,這就給洽談生意的人提供了良好的環境,餐廳臨中、晚飯時分十分熱鬧。這裏也有帶槍的人把守。

三樓除了過道有人上上下下,住客都有單一的房間,一般閉門不出,由服務員送水、送茶、打掃衛生。甬道也有幾個帶槍的嘍羅走來走去。

四樓是這裏的防範重點,幾乎每一個賭檔都有專人把守。

雷進從一樓至四樓,複又下來,從大門口乘人力車回堂口向莫啟青彙報。針對這種情況,采取攻城或大規模襲擊是行不通的,原計劃選擇顧客少的時刻從一至四樓進行掃蕩,一邊殺人夾帶劫財,給予重挫,這樣一來,“洪義堂”會調遣主力來塘西,“三山會”再來一次硬戰,把“洪義堂”徹底打垮……雷進見堂主在沉思,從旁邊提醒道:“如果我們采取預定的計劃,一般情況每時每刻都有很多顧客,容易傷著無辜群眾,這樣一來,又會引起警方注意。”

莫啟青正在思考具體攻擊方案,問道:“旺發是不是全天24小時營業?”雷進道,“我問過他們的店員,一樓下午四點關門,二樓晚上十點打烊,三樓沒有時間限製,四樓都是淩晨四點散場,到中午12點才開業,跟廣州的賭館一樣,賭博佬都是夜貓子。”

莫啟青從鼻孔裏發出重重的鼻音:“好,我們就選擇淩晨四點以後下手。近兩天再去觀察,熟悉地形,再在周圍布下埋伏,爭取在一夜之間給以重創!”雷進領命下去,在“旺發”附近布置埋伏,上樓刺探動靜,憑感覺,“洪義堂”仿佛意識到會有人對他下手,在一至四樓加強了防守,衛兵中出現了不少兩天前沒見過的臉孔。雷進回家將這些情況向莫啟青彙報,決定立即行動,免得日後生變。

行動前的一天,“三山會”成員全部白天休息,到深夜12點佩帶好武器,分批潛入旺發賭館。

這次行動由雷進和黃紹榮負責指揮,莫啟青在賭樓後負責埋伏。

三山會一次出動了五十名成員,都是些從戰場殺入江湖的老兵油子,槍法準,膽子大,打起仗來不要命。

從堂口出發,一路步行,街上行人稀少,不時有幾輛汽車呼嘯而過,像急著回家似的。這些人大多是來塘西妓寨尋歡的商賈或政要人員,一般以開會、應酬為借口出來,現在又急著趕回家向太太交差。間或也有跑得快的人力車,所不同的是這些人檔次低,大多是銀行職員、碼頭包工、小店掌櫃之類。

一樓大門早關,留下一條過道,兩邊站滿了持槍的衛士。沿著“之”字形的樓道拾級而上,累了,左手隨便可以摸著漆得光滑的木扶手,這些木扶手,白天雷進還見過雜工模樣的人用抹布擦拭。

二樓的餐廳、咖啡廳也關了門,透過明亮的玻璃,裏麵的桌椅依稀可見。三樓仍如平常一樣,有客人的房間亮著燈,甬道上踱著兩位衛兵。

四樓正是熱鬧的高潮,賭徒們一個個精神旺盛,處於一天中的“亢奮期”。雷進知道這是臨近收盤的前兆,賭徒們在做最後一博。在諾大的樓宇裏,由木板隔成了無數間小賭館,高檔的有鋪票、山票、賭番攤、白鴿票,其餘的是牌九、麻雀、升官圖、十糊卡、十三張、十五糊、沙蟹、三軍、候六、詩韻等等,每間都擠滿了人。淩晨三點鍾,雷進和黃紹榮碰了頭,分批前來的人都上了樓,大多已適應環境,準備隨時待命。雷進和黃紹榮站在洗手間的小便池旁,根據賭樓的布局把每一個賭檔分給具體專人負責狙擊,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萬一落網不許出賣堂口。從洗手間出來,幾個小頭目在過道等著分派,雷進用暗語具體分工畢,眾人便分散開了。雷進負責擊斃番攤館的“洪義堂”成員,領手下張龍、趙虎。張龍、越虎是“三山會”的老會員,喜歡喝酒和嫖女人,本事不錯,正因為有這兩個毛病,一直沒有得到莫啟青重用。黃紹榮負責通殺從一至三樓的閑雜人員,他武功好,臨場冷靜,適合擔負狙擊重任,因為一旦打起來,會有不少人衝下樓逃命——這些人,也需要他收拾。

雷進從外麵悄悄進入番攤館。館中橫放一張比餐桌稍高的長方木桌,桌上鋪了竹篾席,桌端一張高椅上坐著一人,手持一竹杆準備撥“攤皮”。高椅背後刻著四字:“貔貅座鎮”。四麵牆上另貼著字幅:“大殺三方”、“青蚨飛人”、“白璧進來”。

攤桌周圍有二十多個人,除了坐在高椅上的攤官是旺發成員,另還有一個高瘦、牙齒外露的男人領著一位比他矮一個頭的年輕人。也就是說,雷進、張龍、趙虎三人正好有三位對手。

最後一局賭完了,外麵響起了鈴鐺響,一個粗嗓門大聲吆喝:“收攤了,收攤了,明天再來——”

賭徒聽了,贏了的蜂湧而出,輸了的大叫晦氣。每間賭館裏一下子隻剩下衛士和攤官收拾殘攤。

雷進準備選擇時間下手,然而現場比事先預料的要複雜一百倍,很多賭客並不是一收攤就離開,而是有的去廁所,有的買煙抽,什麼也不幹的也站在一旁三五成堆高聲爭執剛才賭局的成敗得失,等著賭館來趕他們走……這時三山會有人沉不住氣了,一聲槍響,賭館頓時陷入混亂,接著槍聲此起彼伏,賭客們驚慌失措,亂做一團,哭爹叫娘,有的鑽桌子,有的從樓上往下跳……在這關健時刻,張龍掏出槍打死了攤官,於此同時,張龍被賭館高個衛士擊中,吭都沒吭一聲就倒在了血泊中。

雷進的槍還在腰上沒來得及拔出來……趙虎才做了個下意識的動作,就被高個一槍柄擊中昏倒在地上……雷進不敢拔槍,知道對方早有防備,轉身就逃,高個、矮個在後麵緊追不舍。

在三樓轉彎處,高個矮個被密集的火力壓了下去,隻好躲在過道裏還擊。雷進這才拔出槍,同時發現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是黃紹榮。

原來槍聲響時黃紹榮剛到一樓,知道來不及了,拔槍先擱倒幾個,衝至二樓,四樓的賭客已哭爹叫娘滾將下來,這時候隻能看著誰在打槍才能把他擊斃,上到三樓,恰巧雷進被人追擊。

亂槍響後,情況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負責狙擊各賭館的“三山會”成員除了雷進其餘都解決了對手,隻傷亡了七八人。這時候,埋伏在附近接應的“三山會”成員也衝上大樓了。

番攤館裏的高個、矮個見勢不妙,停止了射擊,雷進憑經驗,此一高一矮倆人是今晚賭館中身手最高的勁敵,於是下令道:“抓住他!!”

黃紹榮率先衝過去,一發子彈飛來,黃紹榮就地趴下,幾個翻滾——好險,又是一梭子彈在他滾過的水泥地上濺開了花……各賭檔的“三山會”人員很快分散開去,團團圍住高個、矮個,把他們逼回番攤館,兩位仍然負隅頑抗。

一直在後棟樓下注意動靜的莫啟青得知上麵久久拿不下來,耐不住上樓查看究竟,臨走吩咐一部分埋伏人員:“如有人從樓上往下跳一律格殺勿論。”莫啟青剛要動步,樓上槍聲驟停;四樓臨街的玻璃窗被砸爛,接著從窗口飛下一個人來,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走近一看,竟是“三山會”會員張龍的屍體。

上麵好像發現了樓下有人,接二連三扔下屍體、椅子、攤桌、地毯、竹席……莫啟青知道上麵是一夥很難對付的勁敵,估計可能要從後牆逃跑,扔東西既是迷惑也是試探。他立即示意手下不要暴露目標,更不要吭聲,單等上麵的人自入射擊區。

後牆腳下是一片用圍牆圈了的空地,種了花草、間或堆疊幾座假山。莫啟青率領埋伏人員躲在玫瑰叢後,瞪眼盯緊四樓窗口,手中的槍攥得出汗。停了約三五分鍾,上麵傳來雷進的喊話:“堂主,你見一高一低兩個人下來沒有?”

莫啟青問道:“怎麼,難道就這樣跑了?”

雷進道:“我們見暫時沒有對方槍聲,以為是在爬牆跳樓,現在屋裏沒人了。”

莫啟青暗忖:他總不會像孫悟空一樣會變蚊子,我去瞧瞧。

莫啟青拐過牆角從正門上樓,見手下跟在後麵,吩咐道:“不要全部都跟來,留二個守住大門,提起精神。”

“之”字形的扶手樓梯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莫啟青一路上到四樓,眾手下都束手無策地站立在那裏等候堂主。

莫啟青見番攤館隻有一條門,問道:“你們發現有人從門口逃了沒有?”手下搖頭:“沒有的事,我們用槍封鎖了大門,不信你看門上還有很多槍眼。”

莫啟青果見門上有彈孔,靠這邊的窗玻璃打得稀爛,房內空空如也,連地毯都翻卷過來了。雷進、黃紹榮正趴在後窗後樓向下張望,見堂主來了,跳下來拍打手上的灰塵。

莫啟青在房內凝思片刻,立即看出問題來了,命令雷進黃紹榮:“把地毯揭開!”

黃紹榮動作快,把翻亂的地毯用力一掀地下果然有一塊活動木板……三人愕然,突然樓下響起了槍聲,接著一高一低兩條身影挾持著一個人向幹諾道狂奔而去。

莫啟青叫道:“他們逃了,快追!”

三山會成員紛紛下樓,但已經來不及了,高、矮兩人在幹諾道攔住了一輛福特車鑽了進去……莫啟青看得呆了,說道:“我們中彭昆圈套了,‘洪義堂’不可能有這樣身手的人!”

話分兩頭,彭昆在“桃花園”門口打死了向科武、曾英勇揚長而去。

回到堂口與梁再堂對坐,長籲短歎。

梁再堂問道:“軍師何事使你這般憂慮?”

彭昆尚未開口,有衛兵進來報告:“堂主、軍師,有位自稱‘洪群樂’堂主的人求見。”

梁再堂望著彭昆:“‘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與我們素無交往,他來這裏是何用意?”

彭昆沒有正麵回答,吩咐衛兵:“有請許堂主。”

一會兒,一位白臉、高個兒、大眼睛、牙齒外露的男人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很瘦的矮個子隨從。

兩位就是‘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和貼身隨從鄧大清。

梁再堂、彭昆起身:“許堂主請坐——”

許成名不願就坐:“不必多禮,我說一句話就走,彭軍師在桃花園打死向科武、曾英勇,有幾位《中國新聞報》的記者正好在那裏追蹤政要大員的桃色新聞。一下子兩個人橫屍街頭,這回讓他們抓著了重大新聞。桃花園是我的地盤,我可沒有義務代貴堂受過。梁堂主是太平紳士,這件事你們看著辦。”

許成名說完就要走,梁再堂急了,起身留客:“許堂主吃了飯再走!”許成名雙手抱拳:“不必多禮,會有人來吃飯的,告辭。”

彭昆與梁再堂麵麵相覷。

梁再堂歎了一會,問道:“軍師是為此事而憂?”

彭昆搖頭:“不是。我優的是如今莫啟青與陳餘祥接上了頭,兩家聯手,我們再也動不得他們了,我們‘洪義堂’稱霸香港的計劃就要破滅。”

梁再堂不大相信:“你怎知道他們兩家接上了頭?”

彭昆道:“問題就出在曾英勇身上,當初向‘洪勝堂’報訊的是他,為莫啟青助力的也是他,他當然會設法促成兩家聯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梁再堂如夢初醒,歎道:“原來如此!”

彭昆:“這兩家一旦聯手,緊接就要尋仇,我們‘洪義堂’勢單力簿。我正為此發愁,誰料到現在又火上澆油,生出這麻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