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威:“昨晚這裏沒什麼,都很好。”
“彭軍師他……?”
“昨晚我和彭軍師賭鬥,誰輸誰就得離開,結果我陳某人僥幸贏了。彭軍師借了龍鄉長的馬,該由我賠。”
龍老山不好意思道:“豈敢豈敢。”
陳百威道:“龍鄉長不要見外,以後我們就長住在這裏了。你是我的父母官,幾匹馬算是小意思。”說著,向何南遞個眼色。何南會意,提起一個布袋:“龍鄉長,這是昨天你退回的那一千大洋,還有彭軍師的那一萬大洋,他也輸給了陳堂主,算是本堂交納給貴鄉的賦稅,希望以後多多得到鄉長的支持。”
龍老山抱拳學著中國禮節:“一定一定。”
龍老山老於世故,當年這裏曾是國際毒梟種罌粟的地方,積累了跟異國黑老大打交道的豐富經驗,知道他們不敢對自己怎樣,同時也懂得“適可而止”,免得逼急了雞飛蛋打。龍老山很快就與陳百威重續舊好,表示願意效力。
過了兩日,那些遣散了的“女工”又回來了,在牛皮灘竹樓裏居住下來,由陳百威、何南叔教簡單的英語口語及粵語,按說是要教妓院中規矩禮節的,陳百威後悔沒帶管名花過來。
“下一次我一定把管名花帶來,你們夫唱婦隨,鞏固好越南這塊陣地。”陳百威笑道。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中秋過去了。陳百威帶領第一批五十八名女工乘船離開榮市回香港,留下何南及五六名馬仔在板栗山繼續招工。
中秋過後的北部灣風平浪靜,水天相連、風光猗麗。越南小姐們第一次離開家鄉去遙遠的香港,都興奮不已,在船上嘻笑顏開。第四天深夜,輪船在宵箕灣泊岸,早有車輛把他們接回到堂口。文貴、傅靈華聞訊連忙從床上起來迎接陳百威,陳百威見麵就說:“堂主,總算把你盼回來了,這段時間香港的天都快塌下來了!”
話說彭昆在越南板栗山遭陳百威襲擊,黑燈瞎火,因對方有備而來,估計凶多吉少。
為了脫險,彭昆故技重演來個“壁虎脫尾”之計,令蘇小飛牽製對方,自己率領了十來名貼身保鏢向後撤退,翻過後梁山,繞道逃遁。
彭昆擔心陳百威在後麵追殺,見龍老山土屋門口纏了一匹好馬,借了馬星夜趕回榮市,在旅店宿了半夜。次日去市場賣了馬,仍乘船回香港。說,一萬大洋、幾十名弟兄的生命就換了一匹快馬。輪船在北部灣海麵航行,曾遇七八級台風,幸無損傷。彭昆這麼急趕回去不為別的,他要趁陳百威不在香港之際,消滅許成名,吞並塘西所有風月場所……四日後,回到香港,早有蘇小楓等著他,說麥當漢對販賣人口案十分重視,專等他詳細彙報。
彭昆總算又找到“借刀殺人”報複陳百威的好機會,當即拜會麥當漢,把陳百威在越南建立據點、打算長期販賣人口的事添鹽加醋細述一遍,單單隱瞞了自己也準備參與販賣越南妹的事實。
麥當漢聽了,更加重視,一一盤問具體細枝未節,又打聽陳百威的歸期。
彭昆說陳百威可能要到中秋前後才回香港,麥當漢表示這次絕不會放過“和安樂”。
彭昆回到香港期間,局勢有了明顯的變化。司徒撥因建議英國政府出兵攻打廣州遭拒絕感到前途堪憂,做好了撤退的準備。英國政府為了盡快收拾司徒撥留給香港的混亂攤子,開始正式考慮啟用金文泰為第十七任香港總督,以利用他的精明和豐富的殖民地經驗。尤其金文泰對華人心態的了解,令殖民地當局格外賞識。
持久的罷工和排斥英貨,使英帝國主義遭到沉重的打擊。經濟上,英官方估計,1925年英國在中國市場上的貿易額比1924年減少21%,同時香港對大陸的貿易額減少近23%,而同期英國和香港對華貿易商品價值共損失32%。政治上,英國在東方殖民地半殖地的統治權威遇到震憾,危機四伏,災難性的連鎖反應隨時可能發生。數萬名組織起來的罷工者,對香港構成直接威協。
凡事有得也有失,經過長久的罷工,罷工者的生活極其困苦,鬥爭環境益發險惡。長期封鎖香港、排斥英貨,固然重創英帝,但對廣東經濟也有不利影響。商人不得自由貿易,農民產品銷路堵塞,工人與商人之間的關係漸形緊張,與政府的矛盾也日益表麵化。加以要全力保障北伐戰爭,罷工委員會也願通過談判,在一定條件下結束。
縱觀形勢,彭昆預計戰爭絕對不可能發生了,而複工將是遲早的事。這時候他又有了新的計劃:趁各堂口未醒過來之際,以最快的速度獨霸塘西風月之地。
要占領塘西,第一個敵人就是“和群樂”,現在無論是個人恩怨,還是堂口利益都沒有理由容許成名繼續據守三大酒家。
從越南回來的第二天,彭昆便把蘇小楓招至密室。
“我走後,你對‘和群樂’的監視是否有了鬆懈?”
“沒有。”蘇小楓道,“一刻也不曾放鬆過。”
彭昆點點頭:“坐著說。”
蘇小楓落了坐,說:“最近‘和群樂’的人十分囂張,說和安樂已跟他們聯手,揚言再也不怕我們了。”
彭昆默然。
“軍師,”蘇小楓獻計道,“我們是否該趁著陳百威不在香港,把‘和群樂’解決了?”
彭昆瞪起雙眼:“怎麼解決?”
蘇小楓:“當然是用武力解決,我覺得如果還不教訓他們,我們的堂口就威信掃地了。”
彭昆突然問:“上次鄧大清去廣州殺我的消息你是怎麼得到的?”
“是這麼回事,”蘇小楓說,“‘和群樂’有位小頭目和我是朋友,情報是從他那裏得來的。”
“很好,”彭昆點頭說,“你馬上把那位朋友請來,說我想見他。”
“可是……他很怕你。”
“不怕,”彭昆道,“我不會殺他,還會有重賞。”
蘇小楓在下午時分帶一位“和群樂”小頭目,但見他玉花大綁,一進來就跪在彭昆身前,叩頭如搗蒜:“軍師饒命,上次在廣州實屬無奈,上級的命令不得不聽,蒼天在上,我敢起警,我真的一槍也沒放,我負責後牆望風,我說的句句是實,如有半句虛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蘇小楓上前小聲道:“軍師,他不肯來,是我綁來的。三句好話不如一記大棍,這類人,不要對他客氣。”
彭昆點頭,叫道:“來人啦——”左右齊應:“在。”
“和群樂”小頭目以為要殺他嚇得麵如土色,說不出話來。
彭昆把手一揮:“立即鬆綁,以理相待,不許唬著了客人。”
“是。”手下們七手八腳鬆綁。
彭昆笑咪咪地說:“請坐。讓你受驚了——叫什麼名?”
小頭目驚魂未定,答道:“小人姓任,單名一個華字。”
彭昆輕輕拍他的肩,說:“這名字好聽,像條漢子,其實你們和群樂的弟兄都是好樣的,可惜沒個好頭兒。堂主太熊,沒有本事,軍師太奸,不是江湖中人,隻算是塘西拉皮條的癟三。任華先生,你說是不是?”
任華連連點頭:“是是,他們哪有你英明偉大。”
“所以,我最近有了個新的計劃,準備把‘和群樂’的弟兄全部收編過來,獨獨不要許成名、鄧大清這兩個膿胞,你說這樣好不好?”
任華舌頭打結:“很很……很好。”
彭昆滿意地點頭:“嗯,不錯,事成之後,我一定重賞你。”
“謝軍師。”
“等一會我把許成名叫來,要你出麵證明是鄧大清到廣州行刺本軍師。”
“這……”
“這什麼?”彭昆突然凶相畢露,“你敢不如實招供,我一天割你一兩肉,直到你肯說真話!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任華垂下頭。
彭昆又裝一副笑臉,輕撫任華的肩:“跟著我,會有你的好處,如今我的勢力是多麼強大,香港警署署長麥當漢是我的鐵杆,陳百威隻要他一回來,麥當漢就要把他的堂口給查封了!你知道嗎?”
“知道。”
“等你們歸順了我,下一個目標就是收拾莫啟青。”彭昆叫道:“蘇小楓——”
“在。”蘇小楓趨前一步。”
“馬上把許成名叫來,說我有至關緊要的事與他商量。”
且說自從陳百威提出與“和群樂”結盟,上到堂主許成名,下到才出道的“和群樂”馬仔,一個個歡欣鼓舞,對前途充滿了信心。
陳百威去了越南,許成名、鄧大清則在家裏緊鑼密鼓,準備大幹一場。
這一天,許成名與鄧大清正在說著陳百威,一名馬仔入報:“堂主、軍師,門外有人求見?”
“什麼人求見?”許成名狐疑。
“就是那個像蒼蠅一樣經常在這附近轉來轉去的討厭鬼蘇小楓。”
許成名征詢地望著鄧大清。
鄧大清道:“不要放他進來,先問清楚為何事而來。”
一會馬仔回來報告:“堂主、軍師,蘇小楓非要進來不可,幸虧門衛死死擋住,他說彭昆有要事請堂主去‘和義堂’,一刻不到,立即發兵征討!”
“彭昆有什麼事這麼急著見我?”
鄧大清想了想:“莫非是我們去廣州行刺他的消息走漏了?”
許成名打一個寒顫:“這、這怎麼辦?”
鄧大清道:“近段時間‘和義堂’沒事都要尋釁,看樣子彭昆他是來者不善,堂主最好不要去自投羅網。”
“這樣不行!我堂堂一條漢子連約會都不敢去,傳到江湖上,我還有何臉麵?”
“堂口離不開你,”鄧大清說,“去廣州行刺彭昆是我主持的,不如我去一趟。”
許成名道:“彭昆點名要我去,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回避!”
鄧大清歎道:“一路小心,堂口的事不用你操心,隻要彭昆敢對你非禮,大不了拚了!”
許成名搖頭:“我們勢力單簿,我萬一有個不測,千萬別輕舉妄動,好歹忍忍。等陳百威回來就投靠和安樂——千萬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屬下又入報:“堂主、軍師,姓蘇的小子在外麵叫罵呢。”
“放他進來!”許成名道。
一會蘇小楓進來,也不施禮,傲慢地說:“許堂主,我們軍師有要事相邀,要你務必去一趟。”
許成名說:“知道了。回去吧,我馬上到。”
蘇小楓冷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敢去呢。”
鄧大清說:“姓蘇的,你休得無劄,這裏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蘇小楓道:“這裏是不是我放肆的地方過幾天就知道了。”
許成名火起,一拍八仙桌:“拿下他!”
眾手下齊動手,鄧大清製止道:“慢著,這號不知規矩的小人我們犯不著跟他計較。姓蘇的,轉告你們軍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江湖上的事沒有一塵不變的。”
蘇小楓是個狗仗人勢的家夥,冷笑道:“你說這話莫不是以為找到靠山了?我告訴你,陳百威都自身難保了,隻要他從越南回來……等著瞧吧,嘿嘿,我們軍師是最擅長借刀殺人的!”
“一派胡言,”鄧大清說道,“跟你說多一句話都有失身份”。
彭昆在“旺發”四樓等了一個多鍾頭,外麵報告:“軍師,‘和群樂’堂主許成名求見。”
彭昆臉上浮現一絲奸笑,宣道:“放他進來。”
許成名隻帶兩位貼身心腹,此時被擋在外麵,他預感到有點不祥,但還是鎮靜地步入彭昆的議事廳裏,抱拳道:“彭軍師要我來,有何指教?”彭昆也不起身,隻做個“請”的手式,嘴裏簡單說道:“坐。”
沏好茶,彭昆幹咳一聲說:“許堂主,我們兩家自始至終都是義比秦晉,不曾有過過節。你說,是不是這樣?”
許成名不知彭昆的用心何在,說:“確實如此。從一開堂,因離得較遠,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後因‘三山會’用心險惡,我們兩家也曾聯盟,關係確實一直很好。”
彭昆拉長馬臉,“此話可是你說的喲?”
許成名心中打了個突,很久才道:“事實如此,不是光憑嘴就可以說的。”
彭昆身子向後靠,口氣陰怪地說:“許堂主,有一事我想請教。”
許成名:“請講。”
“你自己都說我們兩家義同秦晉,許堂主為何還要謀刺於我?”
許成名這才明白彭昆的話從一開始就設了圈套,自己在不知不覺就陷了進去,因已收不回來,隻好硬著頭皮道:“此話怎講?”
彭昆道:“我自然會讓你心服口服的。你且回答我,萬一事實成立該如何處置?我都聽你的。”
許成名看出對方又在設圈套,想著不能再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就說:“彭軍師的話我聽不明白,何人如此大膽敢謀刺你?”
彭昆臉上閃過一絲陰笑,突然高喊一聲:“帶人來!”
話音甫落,許成名的手下任華已被帶到麵前……許成名明白過來,罵道:“任華,我平日待你不簿,為何要背叛堂口?!”
任華撲嗵跪地,叩頭道:“堂主冤枉,小人實在沒有背叛堂口。因我平日好煙,一位叫蘇小楓的人經常來堂口附近玩,給我‘駱駝’牌煙抽,有時還送一整包,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那天我隨軍師去廣州行刺回來,蘇小楓又來找我,問我這兩天去了哪裏,為何找不到,無意中我就說了出來,誰想到蘇小楓正是彭軍師的探子。堂主,我真的沒有叛變,你常說江湖上叛徒最可恥,我也牢牢地記在心裏——”
“裏”字還沒吐出來,任華已被許成名飛起一腳踢開。
彭昆仰天大笑,說:“許堂主,你還有何話可說?”
許成名也不再跟他客氣,說:“姓彭的,你就別再偽裝了,你我從一開始就是不共戴天!”
“噢?”彭昆拉長馬臉:“此話怎講?”
許成名道:“現在我悔之不及,從一開始,有人提示相書上凡馬臉之人不宜交往,大多陰毒,居心叵測,我沒有聽,結果替你當了替罪羊,在‘旺發’給‘三山會’打死二十多位弟兄。你還不放過我,用花言巧語哄騙,使我第二次上當,若不是當晚‘三山會’攻打水坑口,我真的被你耍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