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陽陷落,軍民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紛紛西逃的浪潮之中,唯一逆著浪潮向東開進的部隊,便是與秦良玉一道從四川出發援遼的四川都司張神武,和他麾下的四百家丁。

張神武與援遼大軍副總兵周敦吉曾經是袍澤戰友。如今周敦吉已經戰死在渾河北岸,張神武為這位老朋友的戰死感到悲傷與慶幸,慶幸的是他如此壯烈的戰死,想必能夠青史留名了。

張神武接到軍令是救援遼陽,然而部隊行走到半路,他便從潰退的百姓那裏得到了遼陽失陷的消息。張神武與所有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樣,不敢相信遼東都司衙門的所在地遼陽三天內就被攻下了。

然而所有從遼陽來的潰兵、難民們都帶來了這個消息。張神武率軍過了廣寧後,正遇上了趙率教、薑弼二人和撤退下來的潰軍。

“遼陽當真三天就失陷了。”趙率教給張神武帶來了確切的消息,“袁經略、張巡按二人殉國。”

張神武聞言沉默了半晌,隨後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的部隊將繼續往遼陽前進。

“你瘋了?”趙率教失聲道,“韃子打下遼陽少說有三萬人,你手下這四百號人去了遼陽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我接到的軍令就是救遼。”張神武回答道,“遼陽是否淪陷我管不著,但是軍令如山,豈能輕廢?”

張神武不但決定自己繼續帶兵援遼,還打算用大義的名分,說服潰兵們一起加入援遼的隊伍。然而這些潰兵早已被八旗嚇破了膽,逃往廣寧尚且來不及,哪裏肯回頭往遼陽去?

趙率教試圖勸說張神武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卻被後者斷然拒絕。張神武見無人願意加入自己援遼的隊伍,也不再多做停留,打算繼續率領麾下四百騎向遼陽進發。

“張神武,你一定要去遼陽做什麼?”趙率教還想挽留,“你隻有四百人,去了又能做什麼?”

“我去遼陽殺奴。”

“區區四百人,殺得了三萬東奴韃子嗎?”

“殺不了,就死在遼陽。”張神武不再理會趙率教的挽留,輕揚馬鞭,四百騎向東奔馳而去,去支援一座早已陷落的城池。

......

江濟財和鄉親們還在往去遼陽的路上走著,那日他在威寧堡外遇見了呂渙真和南路軍,呂渙真曾勸他不要往遼陽去,因為遼陽不久必將陷落。江濟財當然是不敢相信這點的,遼陽是很多遼東百姓們去過的最大的城市,那高聳巍峨的城牆,怎麼看韃子也是無法突破的。

距離遼陽還有十幾裏路時,江濟財一行遇到了一夥逃難的百姓,他們慌慌張張地往東邊跑,領頭的漢子背上還背了個受傷的軍士,逃難的方向與江濟財他們截然相反。江濟財趕緊將他們攔了下來,想要問個究竟。

“勞駕這位弟兄,請問......”

“莫問了莫問了!”那領頭漢子緊張兮兮地打斷道,“遼陽沒了!還是從哪來往哪去吧!”

“啊?這這這......”江濟財一聽遼陽失陷,一下子就驚得沒了注意。鄉親們也議論紛紛,有說這肯定是謠言的,有說掉頭逃回威寧堡的,一大夥人瞬間就變成了無頭蒼蠅。

“甭管往哪裏跑了,先調頭再說!”那漢子說道,“遼陽沒了,西邊肯定是去不得了。韃子騎兵現在正到處殺人呢,撞見了可不得了!”

百姓們一聽,索性兩股人合成一股,急匆匆地掉頭逃命。

“弟兄,你背上那個傷號,放在我獨輪車上邊吧。”江濟財對那漢子說道,“背著人你也跑不快。”

“多謝弟兄了。”那漢子也不推辭,將背上那傷兵放在了江濟財的獨輪車上,兩人一道推著獨輪車,拖家帶口往西逃去。

遼東如今是亂了套了。江濟財這一股逃難的百姓足有二百多人,一路上有想要打劫的土匪、趁亂搶劫物資的流民,都被江濟財帶著七八十個成年男子拿棍棒、鋤頭等農具嚇退了。在這秩序崩壞的遼東,傳統的道德已然崩壞,不論是遼民之間還是遼民與韃子之間,都遵循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江濟財感覺自己是幸運的,起碼老婆孩子都在身邊,他們這一股逃難的有二百多人,七八十個丁壯,不至於被人輕易打劫了去。而此時在遼東,不知道有多少流民百姓,因為缺乏自保能力,已經被其他流民或韃子的騎兵吃掉了。

向晚時分,江濟財一行人找到了一座被韃子劫掠過後的殘破村莊,二百多難民便在這殘垣斷壁中生火過夜。

江濟財將自己獨輪車上的傷兵抬下來安置好,那傷兵的肩膀上有一道極深的刀口,好在並沒有傷到脖子。因為缺乏傷藥,這傷兵隻是用布條簡單包紮了一下,他一路上都在發著燒,處於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狀態。

“有勞弟兄照顧了。”那漢子向江濟財道謝,“我叫丁發,沈陽丁家村人。不知道老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