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我看著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修指甲嘴裏還咬一個巨大蘋果的女人,幹巴巴地笑著開口:“嗨,我下班了。”她的視線從屏幕上拉至我身上,動作停止,蘋果還在嘴裏咬著,目光很不像一個近三十歲的正常人。我忽然沒了解釋的欲望,鞋也不換就直接進了自己臥室。半分鍾後不意外地聽到客廳傳來一聲尖叫,簡單衝進我的房間抱住我:“小九你被人□□了嗎?”
當我終於擺平我那思想悲觀的室友,讓她相信我隻不過是聲音不太好完全不需要連夜去醫院做檢查之後,已經筋疲力盡。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腦袋裏麵有很多念頭,可是又看不清它們是什麼。覺得有一團雲霧狀的東西在我眼前飄,在伸手抓住它一探究竟的時候它又啪的一下消失了。如此反複循環,頭疼欲裂。
耳邊突然傳來王菲的人間,猶豫了一下接起手機。
“他們說你病了。”這種蠱惑人心的嗓音讓眼前的一切雲霧散去。
“是……”我艱難地開口,嗓子竟然真的有點幹澀。
“嗓子對歌手來說不是比命還要緊嗎?連自己的命都不懂保護啊!”
我沉默。
“酒吧一些老客人沒見到你一直在問呢。大家都在擔心你。”
我想問也包括你嗎,卻終於說:“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
“床上。”
“還走得動嗎?”
“啊?啊,走得動。”
“十分鍾後下樓來一趟。”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電話靜靜地躺在身邊,我跳起來掀開窗簾往下看。幾分鍾後一輛車駛進小區,在我家樓下停住,有人從裏麵鑽出來,正是我這幾晚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努力搜尋的輪廓。
西諺雲:人們一思索,上帝就想笑。所以你千方百計想見卻見不到的人卻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就可以理解了。上帝了為了開心又在拿人開玩笑!
我望著麵前的林冽,悲慘地想這次換我取悅上帝了。
“我厲害嗎?聞著你的味道就找來了。”他含笑的眼折射著小區的燈光,有種我不敢正視的邪惡光芒。
我遠遠瞪著他,對啊,為什麼他會知道我住在哪裏?
“過來讓我看看你。”他說話的口氣像個長輩。
我沒有動,還在為他找到我家的事感到費解,會不會是第一天晚上他跟蹤我回來了。不可能,這麼大一輛車跟在我後麵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你其實是個對危險感覺很遲鈍的小姑娘,別偏偏對我這麼防備好嗎?我什麼都沒做。”
我不能不防。他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讓我連著給簡單做了兩天早飯,找不到嗦,並且蹺班。如果他真做了什麼,那我還會是我嗎?不能想象吧?想象不到。
“又搖什麼頭啊?”他向我走來,街燈打在後麵,他逆光的剪影好像夢中的某個畫麵。我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他,直到他在我麵前停下,我仰著頭直視他的眼。看著看著我忽然想,男人是不可以太高大的,否則就會讓女人有被他擁抱的渴望。他緩緩開口說:“你再這麼看我我是會吻你的。”
我聞之一驚,慌忙低下頭看兩個人的四隻腳尖,因此錯過了他把我擁進懷裏的表情。他在我頭上幽幽歎的時候我的心變得有點怪異地委屈,裏麵貯滿了鹹味的無色液體,隨時要衝出眼眶泛濫。
“接受我,小九,我不會傷害到你。”
如果說不敢擁有太多是害怕失去,那麼已經失了心的我,還顧慮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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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冽一有空就接我從琴房下班去吃晚飯,然後再送我去酒吧。有時會坐在吧台聽我唱歌。我喜歡他聽我唱歌時的樣子,常常失神,陸經理揚言要扣我工資。林冽一走幾天地滿世界飛來飛去,我懷疑他外地是不是有老婆。他說可以讓公安局給他打單身證明。出差回來的時候,他會在零點左右到酒吧,拎著我的吉它送我回家。阿楚總是眼神怪怪地看林冽。我突然想阿楚也許偷偷喜歡我。我原來從不會想自己被哪個男孩子偷偷喜歡。
“你以前是不是拿這裏當家待啊。阿楚宵宵他們跟你怎麼都那麼熟?”
“是當家啊,”他轉著方向盤對我曖昧地眨眼,“你在這兒不就是我家嗎?”
“我剛來幾個月?”我不依不撓地瞄著他,“之前你是拿誰當家人的?”他哈哈大笑,我嚇了一跳,慌慌問道:“該不會是陸經理吧!”
兩個人還蠻登對的,除了性別之外。林冽34歲了,看不出來哎,我一直以為他比我大不了幾歲。
會不會有點老?
會啊。尤其這家夥總喜歡用小姑娘代替小九來喚我,就像個老頭一樣。可是我很喜歡這個老頭。我做的早飯一天一個花樣,簡單沉默地麵對我的變化,甚至連我不回家過夜也沒多問一句。我想等她問我時我自然會跟她說林冽的事,這個沒什麼好遮掩的。可是我也不想張揚,更不想在簡單麵前張揚。我堅持林冽每次送我到小區門口,我是怕他見到簡單。我從前不會這樣,從前我總覺得,要是沒有很多肉又想要養老虎,根本的辦法是讓它學會吃草。因此我想等我喜歡上了什麼人一定要先帶他到簡單麵前,讓他看我有一個多麼美麗的朋友。要是他看到簡單就不愛我了,那麼我就可以肯定這隻老虎我養不住。
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可事實上我和林冽在一起之後十分恐懼他和簡單的碰麵,更別說帶他到簡單麵前戒葷。
就時常刻意避開他們兩個可能碰麵的時間和地點,林冽對於我偶發的怪異舉動隻是挑眉鮮少多問什麼。我從不邀林冽來我家,而他也不要求。他對我不要求什麼,像是知道我的不安。我想這個男人是真心對我的,可是還是很不情願他知道簡單的存在。像是一份偷到的快樂,不敢聲張。
我忘了有些人如果注定要有交集,旁人妄圖改變其軌道是可恥的,也是徒勞的,這也許就叫命運。我是相信命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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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宵在調製一種雞尾酒。我見她往那大號的波士頓調酒器裏丟了一把零碎的綠葉,興趣大增,躍躍欲試。林冽縱容地看著我,對宵宵說沒有度數就給她一杯。宵宵不甚在意地一笑:“我調的酒哪有什麼度數啊。”
她將酒倒進兩隻細長的玻璃杯,林冽和陸經理各自拿了一杯淺嚐。
“還不錯。”陸經理微微點頭,“這叫什麼?”
“混血美人!”
“女士飲品吧,”林冽微微皺眉,“太甜了。怎麼調的?”
我接過他手上的杯子,好奇地望著裏麵澄澈透明卻美麗嬌豔的濃綠色液體,綠的酒我本來就不知道多少,綠色蚱蜢是不透明的,美倫鮑爾又不是這種綠。這個綠酒潤澤透亮,帶著一股絲絨絨的柔和感,我斷定那是薄荷汁或者奇異果子之類的混合,想也不想地喝了一大口。果然好甜!
“有薄荷味,猜對了!”我笑嘻嘻將杯中剩下的一飲而盡。
“你喝慢點!”林冽好笑地告誡,不放心地又轉向宵宵問道,“不含酒精吧?”
“隻有甜酒。”
奇怪宵宵為什麼在吧台裏晃來晃去。
“甜酒?”林冽騰地站了起來,伸手拿起我喝過的酒杯聞了聞,“利口?”
“綠薄荷利口酒。”
宵宵聲音好小,哈,她犯錯了,拿酒給我喝。哎呀,林冽幹嘛抱我抱得這麼緊?她們都在瞪我!酒吧怎麼這麼亮……得帶我回家找簡單,我皮膚好癢。不行,不能讓林冽去我家,他會見到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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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看到熟悉的環境,我的天花板我的王菲我的被子和吉它,我的米色厚窗簾把陽光隔在外麵。不安分的光在空隙裏灑落燦爛,有很多細小的灰尖在那些偷溜進來的陽光裏跳躍,一群賊!
酒疹都已經褪去。自從來到這個城市租了簡單的房子,每次我不甚喝了酒過敏之後,都是簡單細心守著我,她捉住我的手阻止我去撓破皮膚上奇癢無比的疹子,像哄孩子一樣耐心說著:“小九乖,不要抓破,留疤就不迷人了。乖……”然後會有涼濕的氣息吐在我的破膚上,瞬時痛癢不再……簡單好溫柔!她真的是很好的人,雖然她老是把我比得一無是處,現在還擔心失去林冽……
肉麻兮兮地在想什麼,我是不是還沒醒酒?林冽!對了,我為什麼會躺在我家裏?林冽跑到哪裏去了?我們一起喝了宵宵的酒,然後……斷斷續續的記憶中,為什麼會有簡單溫柔的陪伴……
我忽地坐起來,下了床正要推門出去,忽然聽見客廳裏傳來談話聲。聲音很低,如果不是我剛好站在門口是肯定聽不到的。
“……你清醒點小簡,這麼做對小九並不公平。”
是林冽的聲音。他在跟簡單講話嗎?他們……認識?我聽到女人的啜泣聲,是誰在哭?悄悄把門推開一道縫,剛好看得見兩個人站在落地窗前。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簡單。
嫵媚的,幹練的,溫柔的,可愛的,帥氣的……簡單像千麵佳人,每一麵都美,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落淚的簡單。她哭得那麼傷心,連我也跟著胸悶起來。
林冽將她摟進懷中,簡單幽怨地說:“那對我就公平嗎?我的愛難道就有錯嗎……”
之後的話已經聽不進去了,氣壓似乎陡然變低,我像被抽空了精氣的人偶,慢慢滑坐在地。
結束了。一場鬧劇!愛情在美色麵前不堪一擊。
我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想看看林冽要怎麼樣給我解釋。
可笑的是他們輕手輕腳進來看到“熟睡”的我後,簡單居然還說:“我舍不得!她這麼好,隻有在她麵前我才會完全放鬆做我自己。”
“她隻是個普通女孩。”林冽的話再次將我打進無底深淵。
我很想坐起來對簡單說你當然可以放鬆,有我的襯托你甚至可以不用花太多時間化妝。很想揪著林冽的衣領質問他既然早就知道我沒有簡單那麼出色為什麼當初還要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