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擁擠,把她擠得挪不動腳。
在那場混亂火並中,她雖然沒有見過三郎在南九州島的殺戮,卻親眼見到了三郎那染血鋼刀差點砍向二郎。
如果那時她沒有恰好趕回來,如果她沒有趕在南北兩坊剛開始動手時,就擠進了對峙的人群裏;
甚至,她沒有在驚駭之中忘記了恐懼,在人群中撲出去;
如果她沒有狠狠撞到了三郎的胸口,一耳光甩到了他的臉上,把他推得倒退了兩步。
——她不知道二郎和三郎那一天到底會如何收場。
她也記得,在還沒來得及染滿血腥的河道邊泥地上,在她過於震驚的腦袋裏,那時根本想不出別的辦法去阻止坊民的內鬥。
她背著扶桑海商,到內地遊說各地領主破除官辦貿易,是在挖他們的牆角。那天,她能一路平安趕回到唐坊,就已經耗盡她這些年積累的所有人脈。
過去幾年裏,她也從沒想過,要在弟弟們的手下裏安插自己的親信,
她隻有孤身一人。
那時,她隻能本能地像一個被逼到了絕境的鄉下潑婦一樣,抓著二郎不放,她打滾哭罵,披頭散發讓季辰虎把她一塊兒給殺了……
她還記得那時她哭罵的尖刻言語:
“忘恩負義的下賤種子,忘記了爹娘,忘記了祖宗!瞎了心的東西!為了幾條河道,今日你就要拿親兄弟開刀,明天你再拿親姐姐開刀!後日大後日,你又容得住誰?誰又敢跟著你——”
三郎身邊的那十幾個最親信的小兄弟,如今已經長大。
他們吃過她的飯,穿過她的衣,自然不敢來拖她。反倒是那許家的六兄弟,居然還敢伸手來碰她,要把她拖走……
她那時也想不起什麼古漢書裏麵看來的。“謀定而後動,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這般的訓誡。她接到坊中內鬥的消息後,隻來得及擺脫一路上不斷出現截殺她的山賊,日夜兼程地趕回來。
她隻看到二郎身邊的漁戶雖然增加了,也絕比不上三郎身邊那上萬的陌生麵孔。
完全打破了她所有的預期。
更不要提,還有那要把她拖走,鼓動著三郎繼續幹下去的許家兄弟。
她隻能拚命錘打著三郎,死抱住他的雙腿,她賴在地上哭叫亂罵著:
“看看你造的什麼孽,你還沒死呢,你姐姐就要被人欺到頭上來!爹娘在天上看著呢!你九歲的時候,我們逃出村,我被路過的扶桑山賊多看了兩眼,你就知道有危險,能背著我一天一夜逃了幾十裏的水路。也沒有忘了拉二郎一把!早知道今日當初何必又管我這個無用的姐姐?我當初還不如跟著爹娘一塊兒死絕了,不用再睜眼看著你這沒天良的王八羔子——”
三郎一直沒有動彈,任她打罵,卻也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
倒是那許家兄弟吃了她當麵唾過去的幾口吐沫,因見著吐沫裏帶著血,不知道她是咬了唇還是咬了舌頭,他們便遲疑了起來。
就這樣瘋子一般歇斯底裏地哭鬧著,隻當他身後等著的那一兩萬持械漁民都是空氣,她知道季辰虎已經騎虎難下。
但她更知道,她要是一鬆口,一後退,這已經爭紅了眼二萬之眾就會全都湧上來。
他們真的會殺向她身後的二郎,還有李先生那些鄰居,他們會把那一萬多的北坊坊眾全都殺光殺敗了,才會有個結果。
他們死了,接下來誰說不會輪到她?
以前她還能接濟三郎的吃用衣食,現在三郎已經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