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走投無路沙州城放火 移花接木千佛洞藏經(2 / 3)

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盡快將書藏進洞中。

箱子一個個地打開了。駝夫們開箱的方法太粗魯了,他們將箱子舉起,然後猛地朝地上一扔,再用木頭和石塊砸箱子的外框。幸好,為了防止破損,事先已用布將箱子裏的經卷包了起來。

七個駝夫就這樣野蠻地將箱子砸開後,再把經書一捆捆地搬到洞裏去。行德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幫忙搬書。

一捆捆的書有重有輕,有大有小。行德和駝夫們兩手抱住書捆,踏著滿地的沙土,艱難地爬上斜坡,走進洞裏,將書捆遞給裏麵的僧人,再從原路返回。雖然有時在路上會有人擦肩而過,但是彼此都不搭話,大家好像在完成上天賦與自己的一項使命一樣,態度非常認真。

行德無論在抱著經書時,還是空手返回時,都一直看著沙地上自己的影子。睡魔不斷地向大家襲來,搬運隊列的步子邁得很緩慢。盡管緩慢,卻沒有停下來,人們機械地來回走著。搬進洞的經卷大約已有幾萬冊了。

行德想,在尉遲光返回之前無論如何也要搬完。一旦尉遲光在他們搬運時返回,發現搬進洞的都是一些佛經,那他不知會如何憤怒。眼下無暇考慮這些,到時候再說吧。

像小山似的書捆越來越少,地上隻剩下一大堆砸壞的箱子的木片。

洞中已裝滿了經卷。一個和尚不得不出來,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和尚也出來了。剩下一個年紀最大的和尚還在洞裏。當他把最後一部分經卷放好出來時,已是渾身大汗淋漓了。

“再把洞口封好。”

行德說。三個僧人要求讓他們親自完成這件事。

行德從腰囊中取出一卷般若心經的手抄本,然後摸索著將它放到洞中已碼好的經卷上麵。偌大一個山洞,現在隻有洞口處還剩一點空間了,左右兩側都放滿了書卷。行德將手抄本放進去之後,感覺到好像是將它拋入了汪洋大海一樣。與此同時,他似乎覺得將一個從不離身的心愛之物放到了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所以可以放寬心了。

一個僧人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幾根圓木,撐在洞口上。行德讓三個僧人留下封洞口,自己準備先回城去了。

行德離開山洞,來到先前堆放東西的地方。駝夫已把破箱子點燃,圍在火堆邊正在鼾睡。行德一時有點猶豫,自己一人回城,還是帶上他們一起回去呢?想了半天,他還是決定帶他們一起回城。尉遲光手下的這些亡命之徒如果留下,對那些僧人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行德叫起那些駝夫,命令他們立即出發。因為隻有一頭駱駝,行德幹脆自己騎上它,讓駝夫們步行跟在後麵,駝夫們剛開始對於回城的決定還有點不服氣,但是最終也沒有辦法,隻得服從行德的命令。他們這才弄明白,他們幹的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現在還沒有幹完。

行德一行人回到城裏時,太陽已經老高了。他回到北門部隊的大本營,看到兔唇隊長與士兵們睡得正香。行德昨夜和前天夜裏都沒有睡覺,現在也十分困乏,但還不能躺下,他還想去找找尉遲光。可是他到校場上沒有找到尉遲光,甚至連他的部下都沒有找到一個。

行德將帶來的駝夫安置到一處民宅裏休息,然後騎著駱駝朝王府走去。王府門口一個守衛的士兵也沒有。行德進門後看到一大群駱駝擠在院子裏,但就是找不到尉遲光和其他人的蹤影。

府內空空如也。行德直奔延惠的屋子而去。他站在門口朝裏張望,裏邊鴉雀無聲。行德心想,白跑一趟,但是他還是喊了一聲:

“太守大人。”

“何人在外喧嘩?”

裏邊傳出了延惠的聲音。

“大人此時仍未離去?”

“無處可去,隻好留在這裏了。”

“未見府上其他人等,不知情況如何?”

“已於昨日下午去高昌了。”

“不知他們如何處置那些貨物的?”

聽到這句話,延惠像是咳嗽似地發出了一陣奇妙的笑聲。

“一群蠢材!隻知道收拾東西,到要出發的時候才發現一頭駱駝和一個駝夫都沒有。真是一群蠢材啊!”

說完延惠又發出一陣大笑。

“最後隻得將手頭的一點值錢東西帶走了,真是一群廢物。”

“尉遲光來過嗎?”

行德問道。

“尉遲光?這個惡棍就在裏邊。”

“在幹什麼?”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行德順著走廊向裏邊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喊著:

“尉遲光!”

沿著回廊繞了幾道彎,行德來到中庭,刺眼的陽光照耀下,庭院內開著幾株紅色的花,一大群人正在忙碌著。

“尉遲光!”

行德大聲地喊。

“嗯。”

一個人聞聲應道,他正是尉遲光。行德走近前一看,才發現尉遲光和他的部下的周圍都是一些散亂的包裹,有些箱子已經砸壞,裏邊的東西都弄出來了,有些打開了一半,還有些箱子仍然原封未動。

“這到底是幹什麼?”

行德問道。

“你一看就知道了,這裏的東西一兩百頭駱駝也運不走。”

尉遲光看著他的手下人打開的箱子,大聲地命令他們將哪些東西留下,哪些丟掉。這種時候尉遲光總是精神十足的。他好像突然意識到行德就在自己的眼前,連忙問道:

“那些貨怎麼樣?”

“全部放進去了。”

行德回答。尉遲光頷首說道:

“那就好。”

說完好像此事就此了斷,他又專心去幹眼下的事去了。實際上,尉遲光和他的部下現在幹的事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幹完。曹府上下一大家子人費了好幾天的功夫整理打點的這些財物,最後不得不放棄,堆了一整院子,這還不夠,連走廊上、屋子裏也都放滿了。

行德看著這群人忙個不停。尉遲光從一個大包裹中抽出一塊卷起來的大地毯,然後讓他的部下把地毯打開。地毯鋪開來,在院子裏占了一大塊地,這的確是一塊上好的地毯。

“把東西往上扔!”

尉遲光大聲怒吼。

行德離開那裏,又回到延惠一個人呆著的屋子來。這兩個地方的反差太大了,一邊是貪得無厭,另一邊是萬念俱灰。

“太守大人。”

行德先打了個招呼,然後進屋。

“前方現在恐已交戰,大人不宜在此久留。”

“既然已經交戰,何須離去,我就留在這裏。”

“大人萬萬不可有此等念頭,趕快離城才是上策呀。”

“為何定要我出城呢?”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望大人珍惜自己的性命。”

“珍惜自己的性命?”

延惠似乎聽到了一種奇談怪論,不由得反問道。

“你還想活下去?想活下去的人總是不會死的。既然如此,我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你算了。”

說完延惠將身後櫥櫃的門打開,從中取出一大卷東西。

“把這個交給你。”

“不知何物?”

行德接過來時感到有點份量,他問道。

“河西節度使曹氏的家譜。”

“放在我手上,不知日後如何處置?”

“放在你那裏就行了。隻要你大難不死,一切由你處置,可以燒毀,也可以丟掉。”

“那還不如就放在這裏。”

“不可。家兄托付與我,我則讓與你,其它的我就一概不知了。”

延惠像是扔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渾身癱軟無力,一下子又坐到了大椅子中去了,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本家譜。行德感到有點為難,但是他看到延惠那付喪魂落魄的樣子,心想就是把家譜退給他,他也不會要的。沒有辦法,行德隻好拿著那本曹氏家譜走出王府。

回到部隊的大本營後,行德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朱王禮的傳令兵來了,行德被人叫起,走出兵營的大門。太陽已經升起老高,陽光下到處一片寂靜、空虛。傳令兵傳來的消息如同這種寂靜和空虛一樣,十分簡單。“沙州王曹賢順已陣亡。”就這一句話。他還說,朱王禮的部隊尚未投入戰鬥,除此之外,再也問不出什麼別的消息了。

趙行德又倒下去再睡。

睡得不好,朦朧中他做了一個夢。在太陽落山方向的一個沙丘斷崖上,眼前是一望無垠的沙海,沙海中的沙丘像波浪一樣的起伏不平。趙行德所站的地方是最高點,腳下是陡峭的懸崖,下麵的樹木顯得很小。他想,要是走到近前去看,這些樹可能有一丈多高。

趙行德並非一人獨自站在那裏,他看到朱王禮就在前麵,正朝自己這邊張望。夕陽的餘輝將他的臉映得通紅,行德從沒有看過老隊長有這樣的的臉色。朱王禮的兩隻眼睛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突然,朱王禮的眼光變得溫和起來,他開口說道:

“我想給你一件東西。現在一時怎麼也找不到了。就是那串回鶻女人的首飾。廝殺中不知失落到哪裏去了。這串首飾丟失了,我的生命也就到頭了,再也沒有希望去取李元昊的首級。非常遺憾,卻也隻好無可奈何了。”

說到這裏,幾支利箭飛來,射穿了朱王禮的身體。行德連忙上前,想幫他將箭拔出。

“不要拔。”

朱王禮用嚴厲的口氣說道。

“我一直期望著有這麼一天,你看。”

說著他將佩刀拔出,兩手握住刀把,將刀刃插入口中。

“你要幹什麼?”

行德大驚,失聲叫道。但就在這一瞬間,朱王禮一躍而起,頭朝下腳朝上,跳下崖去。

行德被自己的驚叫聲喚醒,隻覺得心跳急劇,渾身冷汗淋漓。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的聲音。

行德急忙起來,推開門一看,一大群士兵手持枯蘆葦紮成的火把,發瘋似地大喊大叫,正從門口跑過。一群跑過去,又接著一群。

行德向著大本營急速地跑去。他在營門口看到兔唇隊長也像發瘋似地大聲狂叫,來回亂走。手持火把的士兵從各條小巷來到大本營門口,然後又從這裏向四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