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要休夫，不讓。她告他造反，他還是待她如初。幾十年來他身邊女人如流水，卻沒有一個女人能真正敢欺到她頭上來。後宅女人的地位是要靠鬥才能保存著，但哪裏又不是得靠男人的態度？她恨他怨他，卻也無法否認這些。
她再生了女兒，他什麼都沒說，卻以女兒的名字表達了他的開心，又以對女兒縱容無比的寵溺表達了他的歡喜。他對女人甜言蜜語，卻獨獨對她做的比說的多，雖說做也沒做多少。但怨他也好，卻也同樣愛他。若他隻是尋常男人，若她遭受什麼苦難，若他們能成為落難夫妻，無論何種情況，她都能堅定地相信，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都會在她身邊；若他身邊最後隻能留一個人，她相信那個人也一定會是她。隻是，幸或不幸，她與他沒有那種機會，沒有那種見證白首一人的機會，也沒有那種見證不離不棄的機會。
他愛美，欣賞美，又有能力得到美，所以他注定是個負心人。這是她無法的改變的，再怨再恨也隻能接受。新婚夜裏他承諾她一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他沒有承諾要用困苦與磨難來見證他的愛情。他的愛情沒辦法見證，隻能靠她去理解。
當明白這些時，她再怨又能怎樣？縱然是一個會傷她心讓她失望的男人，但是這個男人卻是給了她連父母都無法給予的信賴與踏實。就算他不是個好丈夫，甚至也不是個好男人，也許，連個好人算不上，她也隻能愛他。
嶽行簡聽了母親的話，雖然對母親為何如此非父親不可，仍舊心存嫌棄，但隱約地，她有些明白了父親所說的：“她明明白白地怨，明明白白地恨。她從不逃避任何痛苦，也不沉醉任何幸福。”她望著母親，母親隻是淡然地品著茶，眼神悠遠沉靜，卻又透著一絲眷戀，不知道是在想著哪段往事，是愛的或是怨的。
祖孫三代人繼續閑聊著，桌上一壺茗茶漸漸少了、涼了。不知過了多久，紅日漸漸沒入遠處煙樹，倦鳥歸巢，晚風重了起來。
鄭祁穎裹了裹裘衣，道：“天晚了，回去吧。”
嶽行簡同嶽秀珂一起送了鄭祁穎回房，再一同出來時，她沒有多理秀珂。對於送秀珂給呂頌遙的事，她現在沒那工夫理會。但是秀珂卻在身後喚住了她。
“……小姑姑。”
嶽行簡回過頭來，示意問她何事。
嶽秀珂有些遲疑，就在嶽行簡要覺得不耐煩時，她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道：“你……你不要難過，嶽家一直都是你的家。我……我不……不……”
嶽行簡怔了怔，過了一會兒才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與呂頌遙這架吵的，縱使她能在娘家呆幾天，又哪裏能一直呆下去？且如今父親病重，到時候家裏寵她的人不在了，隻怕也不是她想留就能留的。雖說嶽家並不是她唯一能留的地方，她的難過非因與呂頌遙吵架，但秀珂這時候這麼說出來，卻還是貼心的。她心中頓舒了一口氣，慶幸秀珂總算是想通了。
“不怎樣？”她明知故問著，要讓秀珂自己把話說清楚。
“不……不去王府了。”秀珂沒敢看她，隻把頭別過去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
“他……他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不是溫文爾雅，也不是深情如許，嶽家與呂家的關係更是水火不容。經曆過這些，她若還看不出來，還不能正麵自己的感情，也枉她跟在祖母身邊這麼多年。一個深情的男人就算再深情值得愛，那也是對別人深情，她要來沒用。更何況，還根本不是一個深情的男人。如今看小姑姑如今這麼痛苦，她哪還敢再插足呂家與嶽家之間，讓自己也陷入兩難。
嶽行簡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微笑地望了望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地表示欣慰。
看過青衣後，她回到自己房裏，仍舊想著前頭的問題。她腦海裏一直浮現著母親的表情，母親說起她的怨說起她的愛時，那毫無閃爍的表情。
她跟著也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父親的失望。她三言兩語述完她上輩子並不平順的一生，真的隻需要三言兩語嗎？三言兩語說盡了，是不是她所得到的也隻有三言兩語？她隻知跟著母親學了半輩子無用的知識，她懊惱；她隻知剛嫁給呂頌遙時，他的溫柔多情，她愛；她隻知後來呂頌遙始亂終棄，她怨。
但她從來不願去細回想，不願想她到底學了哪些無用的知識，不願想他當初是怎麼溫柔多情，更不願想他後來又是怎麼冷酷無情。每次一想到，她隻直覺就是逃避，而隻時刻謹記著她的結論。不要再同母親浪費時間，不要被他的溫柔所欺騙，他將來都是要移情別戀的。
可是，母親卻比她想的通透。呂頌遙這輩子連最初的溫柔也是欺騙。
變了的，沒變的，她隻看著表象，最後卻是都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