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隻是忽然想起,如果一切並未改變,皇帝會在涼棚下,和甄嬛謀算年家。
而今時移世易,卻成了皇上與自己在謀算烏拉那拉氏。
都說後宮明槍暗箭,前朝何嚐不是風波詭譎。
沒有年羹堯,還有赫圖、隆科多,隻要利益在,鬥爭永遠不會結束。
男人用起陰詭手段來,可比女人狠辣多了。
人人都在算計旁人,人人又都在被旁人算計。
嗬,這紫禁城還真是有意思。
不過烏拉那拉氏好歹有太後護著,親人之間有商有量,不比那會子的自己,被所有人欺騙、算計。
一群總想要自己性命、要自己孩兒性命的人,卻是半點不值得同情。
皇帝又重複一句:“想什麼這般出神?”
一時走神被抓個正著,年世蘭若說些貼心的,諸如“皇上將臣妾放在心上,臣妾很高興”之類的話,難免敷衍,叫皇上生疑。
她腦子轉得飛快,歪頭靠著皇帝的肩,團扇抵著下巴,幽幽道:“純元皇後是皇上年少的歡喜,時隔經年,於皇上而言,便如中秋高懸之月,純白無瑕,旁人是不能比的。”
從前的禁忌,而今也可以隨意提起,皇帝也不知自己是從哪一刻開始放下,他沒有生氣,輕輕抖了抖肩。
“怎麼好好地說起她來?”
他語氣柔和,隻像在說一件尋常事。
年世蘭自顧自道:“就算皇上最後不會懲罰雯嬪,臣妾也不怪皇上。”
“她是她,純元是純元,二人豈可同日而語?難不成在你眼中,我便是那樣昏聵之人?”
是否昏聵、是否分不清,都不重要。
年世蘭早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她伸手將硯台和墨錠撈過來,仍靠著他,翹著蘭花指,輕輕研磨。
“可臣妾瞧著皇上今日那一聲‘婉柔’,發自肺腑、感人至深,可謂聞者落淚、聽者傷心,臣妾反思再三,覺得自己像那棒打鴛鴦的棒子,實在可惡至極。”
皇帝收手蘸墨,順帶側臉,臉頰蹭了蹭她的發,故意吸了口氣,“嗯~酸。”
窗戶開著,夜風徐徐,馨香入鼻。
他這樣不經意的小動作,竟將她撩動。
年世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搖了兩下團扇,想要將這份無端的躁動靜下來,卻發現好像並沒有什麼用處。
她直起身,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目光不受控製落在他懸著的腕上。
不知是紙的襯托、還是火的映照,年世蘭覺得皇帝的手,也白嫩纖長、骨節分明。
再瞧,那原本刀削斧裁般的下頜線,多了幾分柔和。
鼻梁高聳、薄唇翕動。
他絮絮說著這兩日的安排,一時說要陪她哄孩子、一時又要教她畫蘭花,還想這大夏天在院子裏種棵樹,忽而轉過臉來看著她。
“瞧什麼這般入迷?”
那眉頭微動,帶著詢問的意思。
年世蘭眉頭回應,繼而反應過來,手上用力,搖著扇子,將臉別過去,目光掃過宣紙,又將臉轉回來,掩飾道:“瞧這字不錯。”
皇帝自然曉得她方才在看自己。
也曉得那醉仙桃的香氣,發揮了作用。
卻不點破。
皇帝將筆擱下,將她手拿起來,替她揩著手上不慎染上的墨汁,“髒了手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隻落在她手上,心無旁騖,顯得那樣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