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談話期間，堂前的進展出奇地快，已經接近尾聲。
“判決不公！”高儀不敢置信，人證物證具在，道士也沒反口，萬年縣卻得了個這樣的結論。“他妖言惑眾，害去一條人命，怎麼會無罪？”
萬年縣縣令意有所指，“害人者並非道士，你可知道？真要計較，他也不過是犯了口舌，割去就罷，遭罪的是誰你不知道？”
“害人的不是他是……”高儀戛然而止。
縣令冷冷追問：“你要告？”再糾纏下去，這官司就變成了子告父對女施以殺，官府可以名正言順不予受理。
高儀略知法典，失魂落魄道：“怎麼會……”
後堂的雲暮來也皺眉，“子告父，還是告父對女施以殺，我怎麼忘記還有這一茬。難道道士無罪釋放？”他雖然也認為道士的行為按律不至於死，但一條人命就如此被輕輕放下，最多被官府記錄入冊，如此輕慢，死者弟弟又怎麼會甘心？
高儀不甘心。但他知道，官府的路子走不通了，難道，他真的忍心將父母送入牢獄？
眼看著高儀渾渾噩噩被其父帶走，道士無罪，卻沒有露出喜色。
萬年縣縣令此刻根本無心道士，他滿腦子都是後衙裏坐著的煞星，萬一那位對他不滿，要如何應對？
雲暮來輕聲道：“不太對勁，這萬年縣縣令麵團一樣的人物，明知道我在旁聽，還敢輕判。雖說於律法無錯，但量刑一向張馳可取，他怎麼會選擇最得罪我的一條？——今日判決，是誰得利？”
他抬頭，“道士？道教！？”
“不可能，我不信他們這樣蠢，在風口浪尖上來撈一個可有可無的門徒。”雲暮來迅速否定，這萬年縣縣令或許有倒向，但應該不是道教。他反向思索，“佛門？”
“殊像寺怎麼敢明目張膽地結識官府。”劉寄奴之前就曾提及今日的判決結果，他看著已經起身要回後衙的縣令，低聲道：“這可是長安城下的縣令！”
雲暮來睜大眼，腦子裏隱隱約約有過的猜測，慢慢開始清晰。
“是他！”
萬年縣縣令恭恭敬敬地將雲暮來送出府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慶幸今日這雲公爺竟然沒有為難，莫不成他知道……縣令摸不著頭腦，也不再想，趕緊鑽回衙內複信。
矮道士出了城，正走在回道觀的路上，後麵突然傳來馬車的轍輪聲。馬車行駛很快，他來不及回頭，隻得下了道去避讓。但那馬車經過他時，駕車的人突然手一伸，將他提上車，直接摔進車廂裏。
昏暗車廂，雲暮來看著手腳並用的道士，在試圖穩住身形。僅從這點上看，他應該沒有功夫，甚至說得上文弱。此人麵黃肌瘦不是富相，又兼眉心的深紋，和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放進話本裏就是個妥妥的反派。
“道士草菅人命卻無判決，心中高興嗎？”雲暮來突然開口。
矮道士終於借著窗棱爬起來，稍微安坐，聞言向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隻看到隱隱約約一個輪廓，不知是誰，但聽其言，矮道士搖頭，還是堂上那句：“我問心無愧。”
雲暮來點頭，“看得出你心中無愧。道士，‘犧牲小我，拯救大我’是你的道？小我和大我由誰來分？”
抓囚變成討論，矮道士把手放到膝蓋上，想了想，“受公子教，大我和小我簡單四字，就把天下萬物囊括在內。可知道——少為小，多為大；低為小，高為大；老為小，幼為大。所以少數服從多數，小人尊從大人，老者供養幼者。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老者供養幼者？那父殺女可不符合，父為老，女為幼，該做父親的犧牲自己成全子女才對。”
矮道士沒有被他的反駁帶偏，解釋道：“小家為小，大家為大，兩害取其輕，所以在這裏，應該是小人服從大人。”
“所以大和小，道士說了算，我說了不算？”
“並不是說話人的身份……”
雲暮來追問：“可在高儀眼中，他的阿姐是大我，其餘是小我，又要如何論算？噢——我懂，少數服從多數，你們說了算。”
道士緘默。
雲暮來再次點頭，“草菅人命你不曾抵賴，你也知道這是罪孽，偏偏要去做。那小龍潭中當真有蛟？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能和蛟溝通？你生了天眼？或者你也是妖怪？總不會是神仙吧……”
矮道士被雲暮來接二連三的問題打亂思緒，卻聽對方又道：“帶我去小龍潭——我要見一見那大蛟，問問他是否當真要吃人才肯化龍。他如果說是，我就把你投進去，他如果說不是，那我也把你投進去——總歸你是逃不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