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稷下城南驛館。
二樓東廂,燭火通明。
燈影之下,兩人相對而坐,一壺清酒溫在二人當中,陶爐中的炭火忽明忽暗,影影綽綽。
其中一人甲胄裹身,麵沉似鐵,正是先勇侯府武教頭白衛山。
他對麵那位則是布衣麻衫,滿頭亂發,油頭垢麵,一副邋遢潦倒模樣,手中卻端著一隻精致的琉璃酒盞。
兩人自顧獨飲,一杯接著一杯,仿佛把對麵咫尺之人當作空氣一般。
待又是一壺酒空,布衣之人終於開口:
“白教頭,自你進門,除了告訴我侯爺讓我在這破驛館等著,又捎帶了這三壺珍釀之外,便一言未發。”
白衛山仍舊不語,悶頭喝酒。
對麵那人接著說:
“怎麼,我區區一個耍嘴皮子的說客還要勞煩侯府第一高手來看著,是怕我攪了侯府夜宴?”
白衛山放下酒杯,冷哼一聲,終於開口:
“東陽先生,侯爺知道我是個粗人,怕多說了會冒犯先生,畢竟先生現在可是寧州鐵勒大汗王的座上之賓。”
被白衛山稱作東陽先生,這位不修邊幅的布衣中年人自然就是寧州派往南陸的使節,東陽郭。
這東陽郭本是柳越郡內一個小縣的縣丞,柳越王叛亂之時棄官而逃,不見蹤跡多年後,不知怎麼攀附上了寧州鐵勒部,成為了汗王金帳中的第一謀士。
近些年東陽郭往返於南北兩陸,斡旋於各方勢力之間,總以一襲布衣落魄之相示人,自稱布衣謀士。
有人說此人身懷縱橫之略,極善口舌之辯。
也有人說他隻是個巧舌如簧,出賣嘴皮的江湖騙子。
白衛山最討厭與這樣的人打交道。
東陽郭嘿嘿一笑,滿臉狡黠,似乎隻要對麵那人開口,他就有十足把握討得口舌便宜。
隻聽得他長歎一聲道:
“唉呀唉呀,呂侯實在是高看我了,什麼座上賓,混口飯吃罷了,可今晚沒得侯爺賞飯,實在是讓我心寒啊。”
白衛山冷眉一橫,壓低聲音道:
“先生,你不請自來,可是挑準了今天這日子?”
東陽郭晃著酒盞擺擺手道:
“非也非也,呂侯壽貼可沒送到千裏之外的寧州大帳,我也是出發之後才知道呂侯竟然會為了小嬌妻辦壽。”
聽到東陽郭言語輕浮的稱呼侯府夫人是侯爺的“小嬌妻”,白衛山有些坐不住了,一雙鐵拳緊握,極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怒火。
他從牙縫裏狠狠吐出一句:
“先生請自重!”
東陽郭卻毫不在意,仍是帶著一臉淡然笑意盯著白衛山,似乎很享受這種用言語激怒他的感覺。
白衛山卻非常討厭這樣的人對著他笑。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看人在他麵前哭,跪著磕頭求饒,喊著求白衛山賞其一個痛快。
那種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的恐懼和痛苦總讓他欲罷不能。
可眼前這人,如同一條毒蛇,一直朝他挑釁地吐著信子,他卻無可奈何,仿佛已經被這條毒蛇吐出的毒霧麻痹了身軀。
空留著積壓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隻能咬牙切齒道:
“你知道侯爺今夜有大事要辦,為何不擇日進城?!你可知私交夷族王室,會給人留下什麼口舌?!”
東陽郭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笑話,真是笑話!萬夫莫敵上柱國,鐵鐧破霄呂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呂侯還會怕落人口舌?”
白衛山冷顏不語,他已經在暗自打定主意,隻要東陽郭這張欠收拾的嘴哪怕再多說一句,至少要讓他那滿嘴的黃牙掉上兩顆。
東陽郭其實已然從白衛山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事,他收起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白衛山,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