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聲,再不理傻站在簾外的衛星樓,便又匆匆提著熱水轉臉進去了。
隔著內室的簾子很薄,裏麵若隱若現的透出數個人影,衛星樓一眼就看到了蘇玉,她正坐在床邊,被那產婦緊緊抓著手臂。
而床中一大片錦被之下,是一個巨大的隆起,那是產婦,不過麵目因為蘇玉擋著,看不清晰。穩婆也跪坐在床上,雙手接入錦被之內,正在滿頭大汗的動作著:“不成,不成,這次又是腿先出來了,我得先推進去,再轉個方向!”
就在穩婆說此話之時,床上那產婦已經不再哀嚎了,房中隻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女人十根手指甲全陷進了蘇玉的肉裏,她緊緊掐著蘇玉的手,仿佛抓著最後一絲救命稻草。
蘇玉卻一聲不吭,隻是不停拿毛巾為她拭汗,又在女人耳邊柔聲安慰:“放鬆些,放鬆些,黃婆婆接生經驗豐富,你們定能母子平安!”
“救孩子!”那床上的產婦猛然間開口,聲音嘶啞又決然:“我是......不成了,救......孩子!求求......求求你們!”
屋內最小的是青兒,她畢竟才十三歲,哪裏見過這種這種場麵,頓時給嚇得心頭一酸,開始抽泣起來。
衛星樓也覺心頭愴然,雖然裏麵躺著的不是蘇玉,卻也讓他心中難受的很,他歎了口氣,正要離開時,卻聽見穩婆急道:“已經轉過來了,看見孩子的頭了,再用點力,用點力!”
然而此刻產婦早已精疲力盡,加之失血過多,哪裏還有半分力氣?
“救......孩子!”她最後虛弱的看了蘇玉一眼,眼中的光芒開始潰散。
穩婆焦急的看向蘇玉:“蘇娘子,沒法子了,你來推她肚子,把孩子往下趕!”
蘇玉嚇的眼皮子一跳:“我,我嗎?”
“快點呀,再悶一會兒,大人沒了,孩子也要不成了!”那黃姓穩婆經驗豐富,於此時倒是一心一意想要將孩子搶救下來。
蘇玉瞥了產婦一眼,見她此刻已是有出氣沒進氣,眼看是不成了,頓時眼眶子一熱:“好,我來!”從產婦發作之時起蘇玉便陪在房內,眼看了那女子一路拚了命想要掙下肚子裏的孩子,心心念念全是自己的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就連此刻瀕死之際,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
母愛--世間最偉大的感情莫過於此!
蘇玉感同身受,頓時也拋開了所有的害怕和恐懼,鼓足了莫大勇氣想要幫她達成心願。
她掰開產婦緊掐著自己的手,隨後跪在了床邊,開始按照穩婆的指揮,用力向下壓著產婦的肚子。
一下又一下,為了一個新的生命能順利降生,她幾乎使出了自己渾身的力氣。
便在產婦瞳孔完全散開的最後一刹那,房內頓時響起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
啊!成功了!
血淋淋的一個男嬰正正被黃婆子捧在手心,那男嬰因為在母親肚子裏憋的時間太長,起先還不能放開嗓門大嚎,隨著新鮮空氣的攝入,和母體外環境的刺激,男嬰的哭聲便越來越大,越來越嘹亮,頓時讓守在屋外的一眾人群全都沸騰了起來。
蘇玉終於舒了一口氣,她有些傷感看了一眼已經死去的產婦,歎道:“您的兒子平安降生了!”向那女子通告了一聲後,她這才伸手輕輕的為她闔上了眼睛。
孩子平安出生,產婦卻死在了中途,無論怎麼說這都不是一個她想要看到的結局,蘇玉此刻心情可謂悲喜交加。
一方麵慶幸孩子沒事,一方麵又哀慟孩子母親的去世。
黃婆子擦了擦汗,她手腳麻利的將男嬰給包好下的床來,欲將孩子遞給一旁的青兒:“小姑娘,過來把孩子抱出去給他爹看看,再通知那男人一聲,他的夫人.....唉!”
誰料青兒年紀小,剛才更是被這生孩子的慘烈場麵給嚇得至今眼淚都還沒收住,她望了一眼那繈褓裏的男嬰,語帶哭腔道:“我沒抱過孩子,不知道怎麼抱,倘或摔了他怎麼辦?”
“我來抱他出去吧!”蘇玉站起身時隻覺眼前一黑,一瞬間天旋地轉。
不過此時可不是暈倒的好時機,她在原地定了定,等腦中那陣眩暈過去了,便上前接了黃婆子手裏的嬰兒。
嬰兒軟綿綿,渾身都仿似沒有骨頭一般,蘇玉也是頭一次抱,整個胳膊都僵的不得了。
見她抱著嬰孩朝外走,青兒忙三步兩步上前為她打簾子。
淡青的荷花簾子剛一打開,蘇玉迎麵便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當門杵著,正是剛才沒有離開,留在屋內領教完生孩子全程的,而且已經石化多時的衛星樓。
第三十二章艱難選擇
在目睹了整個女人生孩子難產的全程後,衛星樓心中受到的震撼和衝擊是巨大的。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時代,炎族和胤族的純血族人相結合都尚且如此艱難,在女人生產時有很大幾率會出現難產的征兆,那麼自己這個來自幾十億前的“古人”,相對於其他人更加是“異族”,若是真的和這個時代的女人相結合,那麼產子之時,是否自己女人難產的概率會更大?
又抑或,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隻是恰巧被他遇到,這個時代的女人皆有可能在生產時發生難產的問題,隻不過由於兩族間原本壁壘,偶爾出現一列難產之事便被特意誇大渲染,導致因為跨族結合便會難產的這一思想在人們腦中根生蒂固?
但不論是以上哪種,這個時代的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冒著生命風險的大事,這個認知頓時讓衛星樓無法再將基因傳承隻看作一個按部就班的任務。
之前的大國師直至殞落都未娶,都沒能留下半絲屬於瑪雅人的基因鏈,是否也有這方麵的考量?
也許他跟自己一樣,曾經看過這個時代婦女生孩子的恐怖畫麵,明白這種非常人所能承受的酷刑般的痛苦,所以出於瑪雅人對弱者的憐惜,一直未讓任何女人受孕,因為一旦受孕,她們便有肯能因為生孩子而死亡。
他作為瑪雅火種最重大的使命,又怎能因為這個難題而停滯?
可......蘇玉的身體,真的能夠承受生上九個孩子麼?她會不會在第一胎就......他對於她而言,比起胤族人更是異族,他們結合所產下的後代,會否在生產時讓母親承受巨大的風險?
在今天目睹了這麼血腥又恐怖的生產畫麵後,衛星樓在心中打上了一個問號!
好糾結,好矛盾!
蘇玉不知道衛星樓腦子裏一刹那竟轉了這麼多的念頭,她一看到衛星樓站在眼前,便覺得心中一定,原本抱著孩子的手臂肌肉也不再那樣緊繃,緩緩鬆懈了下來。
她抱著孩子走到他麵前,女人滿額滿臉的汗,臉色蒼白虛弱,然而眸中卻有著一抹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光彩。
“夫君,你看,這個孩子活下來了!”
衛星樓垂下眼簾,好半天,才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嬰兒還沾著穢物血腥的前額。
奇怪的是,那嬰孩一被他觸碰,漸漸就不哭了。
衛星樓閉上了眼睛,拚著精神崩潰的風險,開始探查起嬰兒的身體狀況。
一道白光自他指尖瞬間莫入嬰兒體內,蘇玉見著,臉色頓時變了,她第一反應便是趕緊移開孩子,然而還沒有等她動作,衛星樓已是收回了手。
他垂下的那隻手在袖中微微一顫,隨後男人臉上的神情變了數變,神色竟有刹那的恍惚。
蘇玉覺得這樣的衛星樓很有些古怪,不過此刻也沒有時間和他計較,見孩子無事,她便將孩子抱了出去。
屋外自然又是一番情景,雖然有了兒子,卻沒了老婆,那中年男子自蘇玉懷裏接過孩子時眼淚珠子止不住往下掉,圍觀眾人一場熱鬧瞧過自然也漸漸散去。
這之後的幾日,蘇玉發現衛星樓常常心不在焉,有時候和他說話,男人也總是走神,似乎心中正有難以抉擇的事情糾結。蘇玉幾次開口試探衛星樓,男人卻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
她質問他那日為何要對一個嬰兒使用精神力,他隻是說精神力對那孩子不會有任何影響,卻不肯言明自己那日為何對一個孩子使用精神力的原因。
又過了幾日,白珠珠和唐雲二人之間似乎有緩和的跡象,一行人遂又踏上了入京的旅程,蘇玉便也將衛星樓那日的異常給拋在腦後了。
三個月後京城洛陽
大皇子唐譽府
大皇子唐譽府便位於歸義門外,正和兩個弟弟的府邸比鄰。正值六月的天氣,府中花木繁盛,南側設有書房,內熏著禦賜的龍涎香,窗外濃綠的芭蕉不時沙沙拂過台下,更襯得整個書房幽靜清雅。
衛星樓居上座,背對著八寶架子,蘇玉坐在另一側,與衛星樓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扇兩丈來長的紅木案。
衛星樓垂眸檢視著手中的一份窗課,那是大皇子唐譽明日要呈給胤帝看的,他看了兩眼便提筆蘸墨,就著窗課本子修改起來。
蘇玉本坐在對麵替他磨墨,這時也不禁好奇停下來,伸長脖子看衛星樓改的如何。
三下兩下,唐譽本來準備好的窗課本就被改的麵目全非,不到一盞茶時間衛星樓便扔下筆,召喚了門外的小書童進來,將窗課本子送去給唐譽重新撰寫一份。
做完這一切後,衛星樓這才笑看了蘇玉一眼:“從剛才到現在,娘子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有花麼?”
他的話讓蘇玉頓時紅了臉,她故作冷臉啐道:“夫君臉上沒有花,那曉芸閣的紅三娘頭上可是插滿了花兒吧!”
“唉,你!”衛星樓頓時啞口,他憋了半天,好容易才吐出幾個字:“那不是應酬小侯爺和大皇子麼,你以為我想?”
“你是不想,不想卻日日醉了回來,哪日醉了隻怕對那些姑娘們動了手腳,這些時日我那院子都不得安生了,若非你還惦記著我的基因,隻怕立時就要投入別的女人懷抱了吧!”蘇玉也不知怎麼的,一說話一股子濃重的酸味就出來了,搞的她說完便後了悔,覷眼看衛星樓時,卻見他一臉怔怔的,好半天,男人才小聲嘟囔出一句:“要那樣便也好了!”
“哪樣便好了?”蘇玉柳眉一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衛星樓垂下眼眸,然而眼神中卻透一副心思深重的模樣。
這幾個月他都是如此,自從那日在泗水客棧看了女人生孩子後,他就時不時露出那樣的表情,濃黑幽深的眸子中,藏著一抹讓她看不懂的情緒,她直覺的就有些不安。
“到底怎麼了,夫君你這些時日,可有些不太對勁!”蘇玉走到衛星樓身旁,正色問道:“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麼?”
衛星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不要胡思亂想!”
“是我胡思亂想麼?衛星樓,你的來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底細也原原本本向你交代,既已簽訂契約,便應坦誠相待!你若是心中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妨說出來,讓我和你一同參詳,我雖然沒有你那般理智機敏,但自問也不是蠢人,總能幫夫君你出出主意吧!”
衛星樓抿了抿嘴,蹙眉道:“最近確實有一事煩心,不過......唉,你幫不上忙!”
蘇玉敏銳的從他話裏察覺出了什麼:“此時是否和我有關?”
“不要再問了,我不會說的!”衛星樓緊緊閉上了嘴,一彈袍子從紅木椅上站起,便再不看姬玉,徑直逃也似的奔出了書房。
衛星樓一路心潮起伏。
他想起自己這兩個多月的所作所為:因為手中握有天璿侯的推薦信,再加上他本來就學富五車,因此兩個多月前,他一進京便被大皇子奉為上賓,至今也一直暫居在唐譽府中,府中諸人皆以半主之儀相待。如今他隻等著再過三個月,直接參加由胤帝親自主持的殿試大考,便能在京城混個一官半職,慢慢踏入這京城的權力中心了。
而和自己一路隨行的唐雲和白珠珠也作為兩府的代表,在京城逗留不返,尤其是唐雲,在他的指點下和唐譽接觸頻繁。
唐譽和唐雲雖然年紀相仿,但唐譽自小便在胤帝身邊長大,心思不免肖似爾父,沉穩中透著一絲深藏不漏的內斂。衛星樓冷眼旁觀,隻覺這一趟並未白來,他隨口選的人選竟給了他更多的驚喜。
其實唐譽如果按部就班,自然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選,不過世事難料,唐宵登基後納的齊貴妃乃是當今兵部尚書齊百川的女兒,前幾年剛替胤帝誕下第四子唐諾,而那小子誕生時,貴妃的承乾殿當夜有紫光漫頂,皇城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皆引以為奇。
這一樁出生時的奇景自然被無數人津津樂道,更有甚者,有傳聞唐諾此子身負天命,乃真龍降世。這一傳聞自他降生那日起便如同龍卷風般席卷入朝堂之上,便連胤帝,也曾親眼目睹那紫光浴頂的奇景,因此竟對此傳聞也半信半疑。
再加上齊百川身居要職,且也是胤帝當年能夠登上帝位的最有力支持者,因此來自這個弟弟的威脅,隨著唐諾年齡的增長竟越來越大。
唐宵雖然喜愛自己的大兒子,但是對於才五歲的四子唐諾更是尤其喜愛,而且唐宵正當盛年,再過個一二十年立儲也來得及,而那個時候,唐諾也長大了,太子位隻怕更有變數。
這時自己帶來二大侯府遞給大皇子的橄欖枝,由不得唐譽不驚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