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與人界接壤,有別於常年暖春的天界,向來都是四季分明。
轉眼到了夏末,依照每年的慣例,幾位在冥洲王城身居高位要職的長老和大臣需得動身前往冥界各地,明察暗訪當地的領主是否忠於其職。
師父是今年出派的長老之一,他們臨行前一日,我在寬敞的宮道上偶然撞見了他。
天光正盛,涼風如水。
他在我麵前大概一丈處停住了腳步,眼眸微眯,神色淡淡地看了過來。
師父的身後跟著兩排畢恭畢敬的侍從,他的腰間仍舊佩著一把重劍,白衣若流霜,扶風堪勝雪。
晨間的早風夾著霧氣,吹在身上有微澀的涼意,我屈膝行了個禮,恭敬道:“師父。”
“嗯。”他簡單應了一聲。
隨後師父抬步便走,領著兩列侍從與我擦肩而過,自始至終不曾多看我一眼。
他走了很久以後,我依舊怔怔然立在原地。
“咦,挽挽?你呆站在這裏做什麼,不知道路邊風大嗎?”
我聽到這嬌俏含笑的聲音,抬眸向前方望去,果然看到紅裙搖曳的花令風情萬種地晃了過來。
她的身邊跟著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子,乃是從前沒見過的新麵孔,我心下估摸一番,覺得這大概又是她新納的男寵。
花令手扶鬆散的發髻,慢悠悠駐足在我跟前。
正盛的日光將她的唇色襯得朱紅若丹霞,她提起裙擺湊過來,媚眼如絲,在我耳邊輕輕嗬氣道:“怎麼了挽挽,瞧你這副惹人疼的小模樣,難不成剛剛被誰欺負過?”
我耳根微紅,向後退了一步,“並沒有……隻是偶然停下來發呆。”
“這樣啊……”她半倚在身旁男子的懷裏,柔弱的像是能被一陣風吹倒般,“挽挽說什麼,那便是什麼好了。”
“對了,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花令眼含媚色地瞥了我一眼,柔白的手指點在殷紅的朱唇上,“方才大長老召我去長老院,同我說了一件重要的事——當然,此事與你有關。”
花令同我說話的時候,那男子目光驚羨地看著我,我仰起臉回視他,卻聽到花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揮手輕推了他一把,“忘記和挽挽介紹了,這是我新納不久的男寵。”
“模樣看上去還算乖巧,打算這兩天試試他伺候的怎麼樣……”花令眼波盈盈望向我,朱唇輕啵了一聲後,嫣然而笑道:“要不要和我回凝花閣,我們三個一起找幾種有趣的玩法?”
“我、我不大會玩……”我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看紅了臉,轉而問道:“長老同你說的那件事,方不方便告訴我?”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花令用手指勾起垂落耳際的青絲,寬鬆的衣領滑落一半,隱約露出白膩的香肩。
見我愣愣看向她,她臉頰飛起羞怯的紅霞,眼角睨著我嬌嗔道:“作甚盯著我不放……等我們到了人界,你有的是機會單獨看我一個。”
我頓了一下,卻還是機智地抓住了重點:“等我們到人界?”
“對呀。”花令從袖中拿出一方繡帕,捏在指間轉了一個圈,“大長老說,死魂簿上已經出現了新的死魂之名,你不日便要動身前往人界,但念在你初登月令之位,他還是不放心讓你獨自前往凡間。近日冥洲王城的使者都比較忙,無暇伴在你身側,而風花雪月四令中,除你以外,獨我一個能抽出空來。”
她攤開手中繡帕,輕笑一聲繼續道:“所以這一次挽挽去人界,我會一路陪著你,直到我們把死魂領回黃泉地府。”
我點了點頭,隨即翻出乾坤袋,將死魂簿拽了出來。
打開一看,果然多了一個凡人的名字。
隻是書寫那名字的筆墨濃重,看上去執念頗深,解起來很麻煩的樣子。
我收好死魂簿,淺聲道:“最遲明天,我們就要動身去人界。”
“那就明天動身吧。”花令答道:“今天晚上,我想收拾東西。”
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散漫地把玩手中那方繡帕,恰好一陣清涼的早風拂過,將那繡著戲水鴛鴦的錦色方帕吹落了地。
我順著那塊落地的方帕看過去,居然望見了從不遠處走過來的右司案大人。
右司案大人左手抱著一遝公文,眸色微有清寒,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冷俊的麵容依舊一派肅然。
“我最近一定是在走黴運,”花令開始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襟,語聲忿忿道:“怎麼去哪都能碰到這尊陰魂不散的瘟神。”
被花令當作瘟神的右司案腳步一頓,駐足在那方落地的繡帕前,幹了一件叫人吃驚的事。
他將那帕子撿了起來,然後——
十分自然地揣進了自己的兜裏。